罗泽州颤抖的手,重重地按在了那门主炮冰冷的炮管上。
那股钢铁特有的触感,从掌心一直传到他的天灵盖。他闭上眼,仿佛能听到炮弹出膛的怒吼,能闻到硝烟弥漫的战场气息。
身后,他的团长们,一个个眼眶通红,死死盯着这十二门代表着川军未来的钢铁神只。
“孙厂长。”刘睿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庄严肃穆。
孙广才挺起胸膛,从炮群后面走了出来,身上的油污仿佛是他最耀眼的勋章。
“旅座!”
“这些宝贝,一个月,我们能造多少?”刘睿的问题直接而尖锐。
孙广才伸出四根沾满油污的手指,声音洪亮:“旅座!只要原料管够,工人三班倒,炉子二十四小时不熄火!一个月,至少四十门!要是弟兄们再拼一把,冲到五十门,也不是没可能!”
四十门!
罗泽州和他身后的军官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月四十门!这比得上南京中央兵工厂一年的产量!他们看孙广才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神仙。
“好!”刘睿点头,没有丝毫的意外。他转向罗泽州,“罗师长,这十二门炮,是你和你手下弟兄用命拼回来的。它们,属于二十一军!”
“谢主席!谢旅座!”罗泽州猛地转身,一个标准的军礼,吼声震天。
刘睿摆了摆手,继续对孙广才下令:“从下个月起,川渝厂的75毫米步兵炮,每月生产定额四十门。”
他伸出手指,开始分配这足以搅动整个西南风云的力量。
“其中十二门,每月一号,准时交付总司令部,由我父亲亲自调配,用于装备演习中选拔出的优秀部队。”
“另外十二门,”刘睿的目光转向南方,那是云南的方向,“装箱打包,经遵义,运往昆明。交给龙主席。”
孙广才一愣,随即咧嘴一笑。他明白,这是姑爷给老丈人的聘礼,也是巩固川滇联盟的黏合剂。
“旅座放心!给龙主席的炮,我亲自监工,保证每一颗螺丝都拧得邦邦硬!”
“运输任务,我会交给驻扎在遵义的张冲师长负责。”刘睿补充道,“他的人负责验收,并护送至云南边境交接。”
这个安排,不仅将川、黔、滇三省用一条军火运输线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更让张冲这位新晋加入联盟的滇军悍将,直接感受到了这份信任与实力。
剩下的十六门炮,则会作为川渝兵工厂的库存,以及独立旅自身换装和未来战损补充。
一个以川渝为心脏,以军火生产为血液,滋养整个西南联盟的宏伟蓝图,在刘睿几句简单的命令中,已然成型。
罗泽州站在一旁,听着刘睿的分配方案,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原以为,这场演习,只是刘家父子为了整肃川军,确立权威。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这位年轻旅座的目光,早已越过了四川的崇山峻岭。
他不是在分炮,他是在用这钢铁铸就的火炮,为整个中国西南,锻造一副坚不可摧的铠甲!
政治的惊涛骇浪,刘睿交给了父亲刘湘去处理。杨森那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如何安抚,其他军头如何平衡,刘湘这位在四川尸山血海中打滚了几十年的枭雄,远比他更擅长。
演习落幕,尘埃落定,他的重心,必须重新回到那座能创造奇迹的工厂。
刘睿向罗泽州等人点头示意,随后带着孙广才,走向观礼台的另一侧。
“孙厂长,有个新活儿。”刘睿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卷厚厚的图纸。
“新活儿?”孙广才接过图纸,满不在乎地展开,“旅座您说,别说新活儿,就是让我去造飞机,只要有图纸,我孙广才也敢带着弟兄们试试!”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图纸上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图纸的标题栏,一行德文下面,是清晰的中文标注——【20毫米Flak 30高射炮及全套生产工艺】。
“高……高射炮?!”孙广才的眼珠子瞪得像铜铃,他死死盯着图纸上那个结构复杂,线条流畅的武器。
他不是不认识高射炮,可他见过的,都是从国外买来的洋古董,笨重、迟缓,打移动靶基本靠信仰。
但图纸上的这个东西,完全是另一个时代的产物!轻便的十字炮架,二十发的弹匣供弹,理论射速高达每分钟280发!
孙广才的手开始发抖,他不是害怕,是兴奋!
作为一个老兵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未来的战场上,来自天空的威胁有多么致命!日军的飞机在中国的城市上空肆无忌惮地投弹扫射,而孱弱的中国军队,除了用机枪徒劳地反击,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龟儿子……这是打飞机的神器啊!”孙广才喃喃自语,他抬起头,看向刘睿的眼神里,是混杂着震惊、狂热和敬畏的复杂光芒。
他没有问这图纸从何而来,这是他和刘睿之间的默契。
“旅座……这……这东西真能造?”
“图纸在这里,你说能不能造?”刘睿反问。
“能!必须能!”孙广才一拳砸在自己胸口,发出闷响,“给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给你造一门一模一样的出来!让您亲眼看看,它到底能不能把天上的铁鸟给捅下来!”
狂喜过后,孙广才迅速冷静下来,他指着图纸上的几个关键部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但是,旅座,要量产,恐怕会很难。”
“说。”
“您看,这门炮的自动机结构,比马克沁机枪复杂得多,对零件的加工精度要求极高。还有这根炮管,20毫米口径,1300毫米长,精度要求比75炮的炮管还高!我们现有的几台深孔钻床和拉床,本来就是连轴转,给75炮和新机枪造炮管枪管。要是再分出来生产这个,75炮的产量,肯定会受影响。”
孙广才指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产能冲突。
造高射炮,就得牺牲步兵炮的产量。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这个问题,我来解决。”刘睿的回答干脆利落。
他很清楚,孙广才说的都是事实。一台先进的机床,在这个时代,比黄金还珍贵。但对他而言,这只是数字问题。
“技术上有攻克不了的难题,随时找我。胡庶华校长和林修远还在遵义,他们一个是冶金大家,一个是炮兵专家,我会让他们组成一个技术攻关小组,随时为你们提供支持。”
听到胡庶华和林修远的名字,孙广才的底气又足了几分。
“有胡校长和林工在,那就没问题了!”孙广才拍着胸脯保证,“旅座您就瞧好吧!”
刘睿点了点头,将那份足以改变中国天空颜色的图纸,郑重地交到了孙广才的手中。
他转身,离开了这片喧嚣的演习场。
坐进返回重庆的汽车里,刘睿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山峦。
汽车的引擎在轰鸣,但他脑中的齿轮,转得更快。
步枪、机枪、迫击炮、步兵炮,现在又有了高射炮。他的军工体系,像一棵树,正在疯狂地抽出新的枝丫。
可是,时间。
距离七月七日,只剩下不到两个月。
距离那场血肉磨坊般的淞沪会战,也只剩下三个月。
他的兵工厂在飞速发展,他的新军在磨砺成型,但这一切,够吗?
75毫米步兵炮,可以有效支援步兵攻坚。
20毫米高射炮,可以为地面部队撑开一把聊胜于无的防空伞。
但面对日军真正的主力——那些以师团为单位,配属着150毫米重型榴弹炮的钢铁军团,这些武器,还远远不够。
他没有那么多点数,更没有那么多时间。
当战争以整个国家的体量互相倾轧时,个人的金手指,也显得如此渺小。
刘睿闭上眼,汽车驶入重庆的暮色之中。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将手中的每一分力量,都压榨到极限。
炼狱已经结束,但真正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