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的十二个字,如同十二记重锤,砸在会议室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整个会场,死寂无声。
之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将军们,此刻一个个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拥护中央?
反对内战?
呼吁抗日?
每一个词他们都懂,可组合在一起,却让他们感到了彻骨的陌生与荒谬。
“放屁!”
“放屁!”袍哥出身的刘树成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跳。
“睿侄儿,你这话说得比唱得好听!拥护中央?我呸!他蒋中正把手伸进我们四川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中央?自流井的盐税,重庆关的商税,哪一样不是从我们弟兄嘴里抢走的肥肉?现在他落难了,正是我们把川盐银行的官派董事踢出去,把那些‘国营’的招牌砸了,让弟兄们重新有肉吃、有酒喝的时候!你这十二个字,是让我们把刚撬开的锁再亲手锁上,还得跪着把钥匙交还给南京那帮人?我刘树成没读过书,只认一个理:谁断我兄弟的财路,我刨他家祖坟!你这,就是要断我们几十万袍哥弟兄的活路!”
他唾沫横飞,指着刘睿,满脸的涨红。
唐式遵慢悠悠地清了清嗓子眼神显得格外审慎:“世哲贤侄,你年轻,有锐气,这是好事。但政治,不是光靠一腔热血就能行的。你这十二个字,看似占尽了‘大义’,可我只问一句:大义能换来什么?南京那边,何应钦巴不得我们和张、杨斗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这‘拥护中央’的大旗,怕不是成了给他何某人当枪使的虎皮!张、杨那边,我们成了背后捅刀的叛徒,日后不死不休。最关键的是,我们喊得最响,冲在最前,把全国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成了出头的椽子。将来无论局势如何演变,第一个被审视、被清算的就是我们!你这十二个字,不是把我们放在火上烤,是把我们推上了祭坛,风光是风光了,可第一个挨刀子的,也是我们啊!”
“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是天赐良机啊!”
一时间,刚刚被压下去的喧嚣,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刘睿没有理会他们的鼓噪。
他的目光,始终像两把出鞘的利剑,直刺主座上的刘湘。
“父亲!”
他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再次压下了所有杂音。
“各位叔伯的顾虑,我懂。无非是觉得,我们放弃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刘睿扫视全场,眼神冷得像川西的雪山。
“但我请问,机会是什么?是跟着张、杨二位将军反了,然后被南京的百万大军碾成齑粉?还是摇着尾巴跑去‘勤王’,亲手把中央军迎进四川,让父亲数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又或者,是什么都不做,等着别人分出胜负,再来收拾我们这帮‘观望派’?”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狠。
“我告诉你们,那都不是机会!那是两条死路!”
刘睿猛地转身,指向墙上那巨大的全国地图。
“第一,拥护中央,不是拥护他蒋某人!是拥护这个国家的法统!国不可一日无主,这杆大旗,代表着国家大义!我们不扛,南京的何应钦会扛!地方上的阎锡山、李宗仁也会扛!到时候,谁扛旗,谁就是讨逆的‘正义之师’!我们川军,就是趁火打劫的乱臣贼子!天下人都会唾骂我们!”
他收回手,目光转向唐式遵。
“第二,反对内战!各位叔伯,请看看地图的东北角!”
他的手指重重戳在“山海关”的位置。
“日本人,就在那里看着我们!他们巴不得我们打起来!巴不得我们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我们川军几十万健儿,是准备在抗击外侮的战场上当英雄,还是要在背刺同胞的史书里当懦夫?!”
“今日我们若挑起内战,他日史书工笔,我们川军就是民族的罪人!”
字字诛心!
整个会议室,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那些刚才还叫嚣着要“抓住机会”的将领,此刻一个个面色发白,额头见汗。
他们是军阀,是枭雄,但他们也是中国人。
“民族罪人”这四个字,太重了。
刘睿没有停下,他的声音变得愈发激昂,充满了不容辩驳的力量。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呼吁抗日!”
“这,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也是我们川军,搏一个天大前程的唯一机会!”
“父亲!各位叔伯!”
刘睿环视全场,他的声音已经不再冰冷,而是带上了一股灼人的热量。
“所以,我们不仅要说,还要快!抢在全国所有实力派的前面!”
“抢在南京那帮人还在为权力扯皮之前!”
“抢在其他地方军阀还在摇摆不定、患得患失的时候!”
“我们,川军,第一个发出声音!第一个通电全国!把‘和平’与‘抗日’这两面大旗,死死地攥在手里!牢牢地插在四川!插在我们川军的头上!”
“如此一来,我们对内,向全国宣告了川军维护统一的决心!对外,向四万万同胞表明了川人一致抗敌的血性!在政治上,我们立于不败之地!在民心上,我们尽占先机!”
“将来,无论西安事变如何收场,无论最后谁主沉浮,谁敢说我们川军一句不是?谁敢动我们川军一根毫毛?!”
一番话说完,刘睿挺立在会议室中央,胸膛剧烈起伏。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他们看着这个年仅十八岁的青年,仿佛在看一个妖孽。
这番话,已经不是什么军事谋略,这是阳谋!是堂堂正正的王道之策!
将川军从一个地方军阀的泥潭里,一把拽了出来,放到了国家、民族的制高点上!
“啪……啪嗒……”主座之上,刘湘手中的两颗铁胆核桃,竟被他生生捻成了碎屑,粉末混着铁屑从指缝间簌簌落下。他没有去看手,而是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算计的精光与军阀的狠厉在飞速交织、碰撞。他的目光扫过叫嚣的刘树成,扫过摇摆的唐式遵,最后,落在了自己儿子那张年轻却无比坚毅的脸上。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旅长,而是一把为川军、为四川劈开迷雾的利剑。那撮粉末,仿佛就是他过去二十年蝇营狗苟、在夹缝中求存的旧格局。他缓缓摊开手掌,然后猛地一合,再张开时,手心的粉末已被他掌心的汗水浸润,捏成了一团。他将这团污浊随手在衣角一擦,仿佛擦去了心中最后一点犹豫。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光亮与决绝。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那个一直让他觉得有些看不透的儿子,此刻,他终于看懂了。
这不是他刘湘的儿子。
这是四川的麒麟儿!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那巨大的全国地图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移动。他没有看陕西,也没有看南京,而是伸出粗糙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地图的东北角,落在了山海关之外,那片已经被日寇铁蹄蹂躏的土地上。
然后,他才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舌绽春雷:“文华!”潘文华身体一震,立刻出列:“甫公!”“拟电!”刘湘一字一顿,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与铿锵。
刘湘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就按睿儿说的这十二个字——拥护中央,反对内战,呼吁抗日!”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爆射。
“再加几句!我川军将士,枕戈待旦,随时听候中央调遣,开赴抗日前线,与倭寇决一死战!此心此志,天日可表!”
“甫公英明!”潘文华激动得身体都在发颤。
刘湘没有理会他的恭维,他扫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刘树成还是唐式遵,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以我刘湘,及川军全体将领的名义,联合通电!”
“立刻!马上!发往全国各大报馆!我要让这封电报,明天一早,出现在全国所有人的报纸上!”
命令如山。
整个上清寺官邸,瞬间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
文书官飞快地记录着,译电员的手指在电键上敲出了火星,传令兵冲出大门,驾车向着山城各处的电报局和报社疾驰而去。
会议室里,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将军们陆续散去,他们脸上的表情各异,有的人依旧迷茫,有的人却已经露出了钦佩与兴奋。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川军,不一样了。
刘睿没有动。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
山城冬夜的冷风灌了进来,吹散了满屋的烟味,也吹起了他额前的发丝。
他看着山下那片星星点点的灯火,和笼罩在灯火之上的,那片厚重如墨的夜幕。
潘文华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个年轻人的侧脸,许久,才沉声开口,与其说是对刘睿说,不如说是对自己说:“这封电报发出去,我们就从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变成了执棋人之一。
南京那边……不管是谁,想要动我们,都得先掂量掂量‘抗日’和‘分裂’这两顶帽子的分量。睿侄儿,你这一步棋,不是活路,是生路,是把我们川军从泥潭里,硬生生拔出来,放在了青天白日下。”
刘睿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这位父亲最信赖的干将,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活路,才刚刚开始。
这一封电报,只是第一步。
它为川军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和声望,也为他接下来的计划,打下了最坚实的地基。
刘睿的视线,再次投向窗外。
他知道,当这封电报传遍全国时,系统面板上,那代表着“名望”的火焰,必将再次熊熊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