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和瓦塔杨家那场深夜闹剧,最终以芒卡坝的全面胜利告终。
谢知衡雷厉风行的处置,连同那份措辞严谨、证据确凿的诉状,被一并移交至公社乃至县里。
在确凿的“聚众持械、强抢妇女”事实面前,任何试图和稀泥的行为都显得苍白无力。
主事的王家头目及其两个帮凶,最终被判了实刑,送去劳改。其余从犯也分别受到了拘留和罚款的处罚。
谢知衡坚持追索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尽管数额不大,却在法理和情理上,为芒卡坝,尤其是为春梅嫂一家,彻底讨回了公道。
此事传开,周遭村寨皆为之震动。人们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芒卡坝那位年轻的女村主任,不仅有着点石成金的智慧和魄力,更有着不容触碰的逆鳞与铁腕。她护短,且护得理所当然,护得寸步不让。
经此一役,“谢知衡”三个字,在方圆百里内,成了“不好惹”与“护犊子”的代名词。再无人敢轻易招惹芒卡坝的人,更无人敢正面挑战谢知衡的权威。芒卡坝进入了一段外部环境相对平静,内部发展高速推进的时期。
一九六九年的盛夏。关于小型水电站的最终选址,在经过省水利专家团队数轮严谨的勘测、比选和论证后,结果终于尘埃落定——站址,定在了瓦塔村境内的澜沧江支流一处险峻河段。
消息传到芒卡坝时,正在主持豆科绿肥压青技术推广会的谢知衡,拿着通知文件的指尖微微顿了一下。坐在她下首的贺斯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也瞬间黯淡了几分。
会议室里短暂地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在座的队委们,脸上都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瓦塔与芒卡坝因王杨抢人事件结下的梁子尚未彻底消弭,如今这关乎整个区域未来发展的重大机遇,却落在了对方的地盘上,这让芒卡坝人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一种“为他们做嫁衣”的失落感,以及未来可能受制于人的隐约担忧,在空气中弥漫。
谢知衡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她迅速收敛了心头那丝同样的怅惘,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她将文件轻轻放在桌上,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同志们,水电站建在瓦塔,是专家们基于水文、地质、工程量等多方面科学数据做出的最优选择。我们芒卡坝争取过,努力过,这就够了。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大局。”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电站建起来,受益的是整个片区,包括我们芒卡坝。通了电,我们的粮食加工、照明、甚至未来的小型工业,都有了基础。这是利在千秋的大事,不能因为一村一寨的旧怨而狭隘视之。”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定:“上级要求附近村落派出劳力支援建设,我们芒卡坝,不仅要派人,还要派最能干、最肯吃苦的人去!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芒卡坝的社员,有胸怀,有担当,眼光长远!”
贺斯年深吸一口气,接话道:“谢主任说得对。我们不能只看眼前。电站早一天建成,我们就早一天受益。我提议,由我带队,抽调各生产小队的骨干劳力,组成芒卡坝援建队,支援瓦塔水电站建设。”
尽管内心难免失落,但在谢知衡和贺斯年的引导下,芒卡坝的队委们很快统一了思想。
个人的恩怨,村寨间的小摩擦,在改变世代命运的巨大机遇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接下来的日子,谢知衡和贺斯年将巨大的精力投入到了援建工作中。协调劳力,调配工具,确保后方生产不受影响……事无巨细,皆需操心。
贺斯年更是常驻瓦塔建设工地,作为芒卡坝援建队的负责人,同时也是芒卡坝与电站指挥部、与瓦塔村沟通的桥梁。
他发挥着自己知识分子的特长,协助技术人员看图纸、做测量,又与芒卡坝的社员们同吃同住同劳动,缓和着因旧怨而产生的摩擦。
这其中的耗费的心力,唯有当事人自知。既要确保芒卡坝的援建工作不落人后,展现出高风亮节,又要小心翼翼地在瓦塔的地盘上维护着自家社员的利益和尊严,避免冲突。
谢知衡数次前往工地视察,与电站指挥部沟通,也与瓦塔村的干部进行了多次坦率的交谈。
她摆事实,讲道理,一切以电站建设大局为重,逐渐赢得了对方的尊重,也为芒卡坝的社员在工地上争取到了更公平的待遇。
时光在忙碌中飞逝,一九七零年的春节,在电站工地的夯声与芒卡坝育种田的绿意中悄然来临。
这一年,芒卡坝生产大队举行了新一届的村干部选举。
结果毫无悬念,谢知衡以近乎全票的压倒性优势,成功连任村主任。这是她在这个位置上的第二个任期。
她的政绩有目共睹:粮食连年增产,畜牧病害得到有效控制,通往山外的碎石路已成为经济发展的动脉,豆科轮作和杂交选育技术深入人心,小型加工厂初具雏形,社员的收入和生活水平显着提高。
她的卓越贡献,早已超出了芒卡坝一隅。因在农业技术推广、基层治理和民族工作方面的突出表现,她被选为县级,乃至地区级的人大代表。这意味着,她有了更广阔的的平台,可以为更多像芒卡坝一样的乡村发声。
荣誉加身,责任愈重。连任后的谢知衡,工作愈发繁忙。
人大代表的工作需要她频繁外出开会、调研,村内的各项事务也千头万绪。她就像一只永不停歇的陀螺,高速旋转着。
也正是在这高强度的操劳中,一个潜伏已久的隐患,开始愈发清晰地显露出来——她那该死的、间歇性发作的头痛。
这头痛,起初只是偶尔的隐痛,她并未十分在意。但最近,发作的频率和强度都在增加。尤其是当她凝神思考过久,或者情绪出现较大波动后,那疼痛便会如同跗骨之蛆,悄然袭来。
她试过止疼药,最初效果尚可。但很快,她便警觉地意识到对药物产生依赖的可怕。她见过太多被疼痛和药物摧毁意志的人。于是,她毅然将剩下的药片锁进了箱底,不再触碰。
疼痛发作时,她通常只是默默忍受,寻个僻静处闭目养神片刻,或者用冷水狠狠冲洗脸颊。
有时,那疼痛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沉闷的、持续性的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颅内不断膨胀,挤压着她的神经。
一次,田雨青见她脸色苍白,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关切地询问。
谢知衡还能扯出一个笑容,用带着几分无奈的戏谑口吻说:“没事,大概是脑子里有头白水牛,在嚼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