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珍珠失窃与香蜜之争
广州城的晨雾还未散尽,陈记商行后院的实验工坊已灯火通明。
陈明远盯着桌上仅剩的三小罐珍珠粉,眉头锁成了川字。原本足够半月之用的原料,竟在一夜之间见底。窗外传来珠江上早船的汽笛声——那是英吉利商船“皇家号”进港的讯号,本应是商贸繁荣的吉兆,此刻却像在嘲笑着他的窘迫。
“公子,这是今早第三拨来催货的。”林翠翠捧着账簿,碎步急入,淡绿裙裾在门槛处旋起微风,“张员外家的三姨太、李知府夫人,还有巡抚衙门的女管事,都说若是明日还拿不到‘玉容散’,便要亲自上门讨说法。”
她将账簿摊在陈明远面前,纤指划过那些用朱砂圈起的名录,每一笔都代表着广州城有头有脸的贵妇。面膜的魔力已在半月间传遍珠江南北,那些曾对陈明远这个“外乡商贾”嗤之以鼻的贵妇们,如今为了一罐“玉容散”甘愿放下身段。
上官婉儿从廊下走来,手中算盘拨得噼啪作响:“按昨日统计,工坊应存珍珠粉十五斤四两,蜂蜜八罐。今早清点,珍珠粉只剩一斤二两,蜂蜜短缺三罐。”她抬起头,晨光透过窗棂在她冷静的面容上投下光影,“这不是寻常损耗,有人动了仓库。”
话音未落,张雨莲端着药钵从内室转出,轻声道:“昨夜我守最后一道工序时,见库房西窗有异响。当时以为是野猫,现在想来……”她将药钵放下,里面是刚调试的新配方,珍珠粉与岭南野蜜混合的香气幽幽飘散。
陈明远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穿越前作为企业高管的直觉告诉他:这不仅是盗窃,更是商业战争的第一声号角。在广州十三行这个龙蛇混杂之地,任何新兴利益都会触动旧有格局。
“工坊所有人员,即刻前院集合。”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前院青石板地上,二十三名工坊伙计、三名掌炉师傅、五个送货杂役排成三列。晨雾渐散,珠江的水气混着码头传来的鱼腥味,让气氛更加凝重。
陈明远缓步走到每个人面前。这些面孔他大多熟悉——有从福建跟他南下的老伙计,有在广州本地招募的工匠,还有两个是十三行总商蔡老爷推荐来的“熟手”。每个人的表情在晨光中清晰可见:惶恐、疑惑、躲闪、坦然。
“自陈记工坊设立以来,陈某待诸位如何?”陈明远开口,声音不高,却传遍庭院。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年轻工匠率先出声:“东家待我们极厚!月钱比别家多三成,受伤有病都给药钱,我娘上月风寒,还是东家让张姑娘给看的诊……”
“那为何有人要做吃里扒外之事?”林翠翠忍不住插话,杏眼圆睁扫视众人,“珍珠粉市价一两银子一钱,偷走的岂止百两?这是要断咱们所有人的生路!”
人群中泛起低语。上官婉儿悄然移到陈明远身侧,压低声音:“左侧第三排那个新来的杂役,手指甲缝里有珍珠粉残留。右侧第二排的老王,靴帮上沾着库房后墙才有的红泥。”
陈明远微微颔首,却不急着点破。他转向众人:“今日起,工坊停工三日。失窃之事,陈某不会报官——十三行的规矩,生意场的事生意场了。但若有知情者,私下找我,赏银二十两。若三日后无人认领这赏钱……”他顿了顿,“那我只能请蔡老爷动用行会规矩了。”
“行会规矩”四字一出,几个老广州人脸色都变了。十三行自康熙年间立下的规矩,对待窃取商业机密者,轻则断指逐出广州,重则沉入珠江喂鱼。
人群散去后,陈明远留下三个秘书回到书房。窗外木棉树上,早开的红花朵朵如血。
“公子为何不当场揪出那两人?”林翠翠急道,“证据确凿,直接送官岂不痛快?”
上官婉儿摇头:“送官才是下策。十三行衙门与本地商帮盘根错节,若背后真有人指使,送官等于打草惊蛇。”她展开一张算纸,“我昨夜重新核算了生产流程,发现一个问题——按照新改进的研磨法,珍珠粉损耗率应降低两成,但实际账目显示用量反而增加三成。”
“什么?”陈明远接过算纸。
“珍珠需先蒸后研,我设计的双层筛网本该提高细粉得率。”上官婉儿指着密密麻麻的算式,“但若有人在蒸制环节故意提高火候,或在研磨时掺入粗砂……”
张雨莲轻声接话:“那不仅珍珠粉会浪费,做出来的面膜还会划伤肌肤。”
书房内一时寂静。这不是简单的盗窃,而是要从根本上毁掉“玉容散”的名声。
午后,陈明远带着三秘书前往原料市场。
广州城南的“货栈街”绵延二里,各地商货堆积如山。福建的珍珠、云南的药材、江西的瓷器、苏杭的丝绸,还有南洋来的香料、西洋来的玻璃器,在秋日阳光下交织成一片繁华景象。挑夫们的号子声、商贩的吆喝声、算盘的敲击声,汇成十三行特有的贸易交响。
珍珠行的掌柜见到陈明远,脸上堆起为难的笑:“陈老板,不是小的不卖您,实在是近日闽浙来的货船都耽搁了。您要的上等珍珠粉,全广州城也凑不出十斤。”
“前日还说有三十斤存货。”陈明远不动声色。
“这……这货源的事,瞬息万变嘛。”掌柜眼神闪烁。
林翠翠正要发作,上官婉儿轻轻拉住她衣袖,转向掌柜:“按照行会簿记,贵号本月应有三船闽珠到港。若真无货,我们只能请蔡老爷查阅码头货单,看看是船误了期,还是货‘误’了主?”
掌柜额头冒汗。十三行规矩,虚报货存者要罚没三个月经营资格。
便在此时,斜刺里传来笑声:“陈老板何必为难小掌柜?要珍珠粉,何某这里有。”
何记商行的少东家何文炳摇着折扇走来,身后跟着四个伙计,抬着两个檀木箱。箱子打开,里面正是细腻如雪的珍珠粉,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上等闽珠所磨,市价一两二钱一罐。”何文炳笑得意味深长,“陈老板若要,何某愿以朋友价相让——一两五钱。”
“你这是坐地起价!”林翠翠怒道。
“买卖自由嘛。”何文炳合拢折扇,“听说陈老板的‘玉容散’日进斗金,这点小钱算什么?”
陈明远伸手捻起一撮珍珠粉,在指尖搓了搓,突然笑了:“何公子这货,是闽珠不假,却是用急火烘干的吧?珍珠粉讲究‘九蒸九晒’,火候稍急,性味就燥。做首饰尚可,入药敷面……”他摇头,“怕是要让贵客们脸上起红疹的。”
何文炳笑容僵住。周围不知何时已聚拢不少看客,都是行内人,闻言纷纷低语。
“你……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一试便知。”张雨莲柔声开口,从随身药囊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许透明液体,“这是紫草露,遇燥热之品即变红。”她将液体滴在珍珠粉上——须臾间,白色粉末边缘泛出暗红色。
人群哗然。珍珠行掌柜脸色煞白,这分明是砸招牌的事。
陈明远不再看何文炳,转向众人朗声道:“陈某做的是长久生意,原料必求上乘。今日既然珍珠粉短缺,那‘玉容散’暂不出售。三日后,陈某自有新货上市——到时还请诸位捧场。”
说罢转身便走。三秘书紧随其后,留下何文炳在原地脸色青白交错。
回程马车里,林翠翠仍愤愤不平:“定是何家搞的鬼!他们做胭脂水粉生意十几年,见我们抢了风头,就用这种下作手段!”
上官婉儿却沉思着:“何家没那么大本事让全城的珍珠粉断供。而且库房失窃在前,市场断货在后,这像是……”她与陈明远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说出:“内外勾结。”
“工坊里有内鬼,原料商被收买,这是要把我们逼到绝境。”陈明远望向窗外流逝的街景,“但我不明白,为何不直接盗取配方?那样岂不更彻底?”
张雨莲轻声道:“或许盗过,但未成功。公子的配方分三部分保管:翠翠记香料比,婉儿姐记研磨法,我记蒸制火候与药性调和。三人不聚齐,谁也得不了全法。”
陈明远心头一震。这原是防商业间谍的无奈之举,没想到真起了作用。
当夜,工坊库房。陈明远亲自带人重新清点,在堆放蜂蜜的角落,发现一个暗格。暗格中藏着的不是珍珠粉,而是几封未烧尽的信件。
烛光下,信上字迹娟秀却透着狠戾:“……阻其原料,毁其品质,三月之内必使其退出广州。事成之后,粤海关监督之位可谋。”
没有落款,但信纸右下角有个淡淡的印痕——似是半个满文印章。
“这是官面上的人。”上官婉儿指尖轻触印痕,“而且能许诺海关监督这样的肥缺,至少是巡抚级别的关系。”
林翠翠倒吸一口凉气:“那我们岂不是……”
“岂不是更有意思了?”陈明远忽然笑了,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既然有人把游戏升级了,我们不玩下去,岂不辜负这番‘厚爱’?”
他看向三个姑娘:“珍珠粉短缺是危机,也是机会。翠翠,你明日去找那些疍家女,问问她们祖传的‘海珠替代法’;婉儿,你重新核算,如果我们用贝壳内层的‘珠母层’研磨,成本会降多少;雨莲,你去药市看看,有没有能增强药效的辅材——既然他们要断我们珍珠,我们就做出比珍珠粉更好的东西!”
三人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
子夜时分,陈明远独自在院中踱步。明日要面对的不仅是原料危机,更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穿越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清晰的杀机——不是商场竞争,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林翠翠披着月白斗篷走来,手中提着食盒:“公子一天没好好用饭了。”
食盒里是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几样小菜。陈明远心头一暖,这个总爱撒娇争功的姑娘,其实比谁都细心。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月光如水,洒满庭院。
“公子,”林翠翠忽然轻声问,“若……若有一日,翠翠不能再陪在公子身边,公子会记得翠翠吗?”
陈明远转头看她。月光下,她眼中似有水光。
“为何这么问?”
林翠翠低头摆弄衣角:“今日在货栈街,我见到了宫里来采办的人……他们中有认得我的。”她声音越来越低,“我是逃出宫的秀女,若被抓住……”
陈明远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既入我陈记,便是我陈明远的人。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按大清的律法办事——私自抓捕良民,哪个太监敢担这个罪?”
林翠翠抬头,泪珠终于滚落:“可是公子,我……我其实不是普通秀女。我爹曾是江南织造,被和珅陷害抄家。我入宫本是要……”她咬住嘴唇,后面的话化作哽咽。
陈明远心中震动。他一直知道这三个姑娘各有秘密,却不想牵扯如此之深。
“过去的便过去了。”他替她拭泪,“在陈记,你只是林翠翠,我的秘书,我的……”他顿了顿,“我的家人。”
林翠翠扑进他怀中,哭声压抑而颤抖。
就在这时,后院墙头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陈明远本能地将林翠翠护在身后。黑影如大鸟般掠下,手中寒光直刺而来——是一柄短刃!
电光石火间,另一道身影从廊柱后闪出,“铛”的一声格开短刃。上官婉儿持一柄铁算盘立在院中,算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等你多时了。”她声音清冷。
黑衣人一言不发,再次扑上。上官婉儿算盘舞动,竟使得一套精妙棍法,算珠撞击声如急雨。但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几招之后便找到破绽,短刃直刺她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破空声响起。三根银针从窗户射出,精准扎入黑衣人手臂穴位。短刃“当啷”落地,张雨莲手持药囊站在门口,神色平静。
黑衣人见势不妙,翻身欲逃。陈明远早已抄起石桌上的瓷碗掷出,正中对方膝窝。黑衣人踉跄倒地,被赶来的伙计们按住。
扯下面罩,是一张陌生的脸,三十来岁,目光凶狠。
“谁派你来的?”陈明远冷声问。
黑衣人闭口不答,突然咬破衣领——但张雨莲更快,一根银针扎入他下颌,让他无法咬合。
“衣领藏毒,死士手段。”上官婉儿检查后道,“这不是普通商贾能养得起的。”
陈明远盯着黑衣人,忽然注意到他腰间露出一角玉佩。扯出一看,玉佩雕着蟠龙纹,中间一个满文——虽不认识,但那龙的样式,他在京城见过类似的。
这是宫中之物。
将黑衣人关入地窖后,四人回到书房。烛火通明,映着每张凝重的脸。
“公子,此事已超出商业竞争。”上官婉儿展开一张广州官场关系图,“能动用宫中死士的,广州城不超过三人:两广总督、粤海关监督,还有……即将南巡抵穗的钦差大臣。”
陈明远想起那半封密信上的承诺:“海关监督之位可谋”。如果对方真能操纵这个位置的任免,那至少是军机处级别的影响力。
而军机处中,谁最可能针对他?答案呼之欲出——和珅。
“但和珅远在京城,何必对一个小小的面膜生意大动干戈?”林翠翠不解。
“不是为了面膜,是为了人。”张雨莲轻声说,“公子以奇货结交广州官员,已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网络。若让公子在广州站稳脚跟,将来……”
将来可能成为扳倒和珅的一枚棋子。陈明远心中雪亮。穿越以来,他刻意避开政治旋涡,但在这大清朝,商业做到一定程度,必然与政治纠缠。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天要亮了。
“今日起,工坊加强戒备。”陈明远做出决定,“原料问题按原计划解决,三日内必须推出新品。至于这个黑衣人……”他眼中闪过寒光,“好生照料,让他‘自愿’告诉我们想知道的事。”
他看向三个姑娘:“你们也要小心,近日不要单独外出。”
三人齐齐点头。经过今夜,某种默契在四人之间形成——不再是简单的东家与秘书,而是命运与共的同伴。
上官婉儿忽然开口:“公子,我有一事要说。”她取出那枚蟠龙玉佩,“这玉佩的系绳编织手法,我见过。三年前在京城,我爹审理一桩贪墨案时,证物上就有这种‘双股回文结’——那是内务府造办处独有的手艺。”
内务府,皇帝的私人管家机构。而造办处,专为宫廷制作器物。
陈明远接过玉佩,在烛光下细细端详。玉佩背面,极隐蔽处刻着两个小字,不是汉字,像是——
“这是满文‘福’字。”林翠翠忽然说,声音微颤,“宫中赏赐之物,常刻此字。但……但这玉佩的成色,是近年新制的。”
也就是说,这不是旧物,而是近期从宫中流出。
书房陷入沉默。如果对手能直接从内务府调动资源,那这场游戏的危险程度,远超想象。
晨光终于透过窗纸,洒在每个人脸上。新的一天开始了,而陈明远知道,从今天起,他在大清的生存之战,才真正拉开序幕。
他握紧玉佩,望向窗外逐渐亮起的天空。
无论对手是谁,他都要在这广州城,杀出一条生路。
而第一步,就是让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知道——珍珠粉短缺困不住陈明远。真正的商人,永远能在绝境中找到新的宝藏。
只是他没想到,这宝藏的线索,会以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当日下午,珠江码头上,一艘来自暹罗的商船缓缓靠岸。船主是个晒得黝黑的汉子,操着生硬的官话对牙行伙计说:“找……找陈记商行。我们王爷有礼物,送给造‘神奇面膜’的商人。”
他打开一个木箱,里面不是珍珠,不是香料,而是一块块色泽奇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