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的时间,仿佛被那惨绿与幽蓝的磷光浸泡得粘稠而缓慢。雷啸背靠着暗红色苔藓,呼吸微弱却稳定。体内那股被蓝色蘑菇安抚下来的能量,正在她竭尽全力的引导下,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一滴地修补着千疮百孔的躯体。断裂的肋骨被微弱的能量丝线勉强牵引固定,内脏的出血点被缓慢凝结,最表层的皮肤溃烂在源池残留能量的作用下,停止了恶化,甚至开始有极其细微的肉芽蠕动。
这过程,缓慢得足以消磨任何人的意志。但雷啸的眼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坚持。她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重复着调息、内视、引导的枯燥循环,对外界的一切,只保留着最基本的警戒。
那个幽绿烟雾般的“邻居”,依旧在履行它那诡异的“园丁”职责。它似乎完全接纳了雷啸这个沉默的“新景观”,不再特意观察她,只是规律地滋养着土丘上的发光植物,偶尔没入浑浊的水中,带回一些散发着微光的、如同砂砾般的物质,洒在苔藓上。
第三天下午,雷啸的右手手指,终于能够较为顺畅地活动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探入怀中,确认那几颗宝贵的蓝色蘑菇是否还在。指尖触碰到冰凉柔韧的菌盖,心中略微安定。
紧接着,她摸到了那块一直紧握在左手掌心、几乎与皮肉长在一起的湿布。
【下游。活。】
布条上的字迹早已被血水、汗水和沼泽的湿气浸染得模糊不堪,但那份冰冷的决绝,却如同烙印,更深地刻进了她的意识。
下游…下游到底有什么?
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片土丘。之前只顾着疗伤和警惕,现在稍微恢复了一些精力,她需要信息,任何可能指明方向的信息。
土丘不大,除了那些暗红色苔藓和几簇发光植物,似乎别无他物。但在土丘背阴的一面,靠近与沼泽淤泥交界的地方,她之前未曾留意到,那里堆积着一些被水流冲上来的杂物——几块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一些看不出原貌的朽木,还有…半掩在淤泥里的一截灰白色、类似某种大型动物肋骨的东西。
吸引她目光的,是卡在那截肋骨缝隙里的、一个巴掌大小、裹满了黑色泥垢的扁平物体。
那东西的轮廓,隐约像是…一个笔记本?或者一块薄石板?
雷啸的心跳略微加速。在这片充满死亡和诡异的地方,任何带有文明痕迹的物件,都可能意味着线索。
她看了一眼悬浮在不远处、正在“照料”一株淡黄色地衣的幽绿烟雾。对方毫无反应。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肋骨的刺痛,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朝着那截肋骨爬去。短短几米的距离,又让她出了一身虚汗。终于够到那东西,入手沉重,表面滑腻冰冷。她将其拖回相对干燥的苔藓上,用衣角小心地擦拭掉表面的淤泥。
露出的是暗银灰色的金属外壳,边缘已经锈蚀,但整体还算完整。不是笔记本,更像是一个…老式的、军用或探险用的防水资料盒?一侧有卡扣,但已经锈死。
雷啸眼中凶光一闪,没有犹豫,捡起手边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用尽恢复的那点力气,朝着卡扣连接处狠狠砸去!
“铛!铛!”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沼泽中显得格外刺耳。那幽绿烟雾似乎被惊动,幽绿的光芒转向她,停留了几秒,然后又转了回去,继续它的“园艺工作”,仿佛那噪音只是风吹动了石头。
卡扣在数次重击后终于变形、崩开。雷啸喘着粗气,用颤抖的手指撬开金属盒的盖子。
里面没有进水。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发脆的皮质物品,静静地躺在盒底。皮质的边缘有些破损,但整体保存尚可。
雷啸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在苔藓上缓缓展开。
是一张地图。
手绘的地图。线条粗糙,但关键地形和标注却异常清晰。绘图用的是一种深褐色的、类似干涸血液的颜料,在惨绿的磷光下,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地图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如同胃囊般的椭圆形区域,旁边用扭曲的文字标注着:【腐殖胃湖】——想必就是她所在的这片沼泽。
胃湖的四周,绘有数条蜿蜒的线条,代表地下暗河。其中一条特别加粗的、从胃湖西北方向流入的线条,旁边标注:【蚀骨暗河(主脉)】——这应该就是将她冲下来的那条河。
而在地图的东南方向,胃湖的边缘,绘有一个明显的出口,一条更加狭窄的河道延伸出去,旁边标注:【涤魂水道(通往‘遗骨回廊’)】。
遗骨回廊?
雷啸的目光顺着那条“涤魂水道”继续向下。水道尽头,连接着一个更加复杂、如同迷宫般的区域,标注着:【遗骨回廊(危险!未知守卫!)】。回廊的深处,似乎还有一个更大的空间,但绘图到这里变得极其模糊,只有几个难以辨认的符号和一个巨大的问号。
而在胃湖的东北方向,地图边缘,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标记,画着一个简易的塔状符号,旁边有一行小字:【旧日观测站(已废弃?入口疑似堵塞)】。
观测站?
雷啸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张地图,不仅标明了沼泽的出路,甚至还暗示了这片地下区域可能存在一个“观测站”?是谁绘制的?是之前的幸存者?还是…那些“守墓人”?
地图的右下角,还有几行更加潦草、似乎是后来添加上去的笔记,用的是一种蓝色的矿物颜料:
“胃湖之息腐蚀生命,但核心区‘微光苔原’(即此土丘?)受‘沼魄’庇护,可暂栖。”
“‘涤魂水道’水流湍急,蕴含规则残渣,精神不固者慎入。”
“‘遗骨回廊’…不要去…那里有‘它’的目光…”
“观测站…或许有离开‘苗圃’的…古老记载…但路已断…”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沼魄?是指那个幽绿烟雾吗?
“它”的目光?是指源池中那冰冷的规则意志?还是别的什么?
观测站有离开的记载?路已断?
信息量巨大,且充满了矛盾和未知的危险。
雷啸看着地图,大脑飞速运转。根据地图和笔记,她目前所在的土丘,被称为“微光苔原”,受“沼魄”(幽绿烟雾)庇护,相对安全。但这里并非久留之地,“胃湖之息”(可能就是那生命力流失和腐蚀性环境)在持续作用。
出路有两条:
一是向东南,进入“涤魂水道”,前往危险的“遗骨回廊”。笔记明确警告那里有“它”的目光,极度危险。
二是向东北,寻找那个“旧日观测站”。笔记暗示那里可能有离开的线索,但入口疑似堵塞。
怎么选?
继续留在这里,是慢性死亡。
进入遗骨回廊,可能直面那恐怖的规则意志或其衍生物,九死一生。
寻找观测站,希望渺茫,入口可能根本不存在或无法打开。
雷啸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中心那片代表腐殖胃湖的区域,然后缓缓移到东南方向的水道出口,又移到东北方向的观测站标记。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掌心那早已模糊的字迹。
下游…
风昊跳入的是主脉暗河,如果他还活着,最可能被冲往的方向,要么是更下游的未知区域,要么…也可能在某个岔路口,被冲往其他方向,包括…这个胃湖?但他没有出现在这里。
或者,他选择了更冒险的路,比如…试图进入那危险的遗骨回廊?或者,去寻找观测站?
无从判断。
雷啸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腐臭和苔藓气息的空气。肋骨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清醒。
她没有风昊那种变态的推演能力,无法计算概率。她只有战士的直觉和…被托付的责任。
留在这里,等死。
去遗骨回廊,几乎是送死。
去观测站…至少,还有一丝寻找“离开”线索的渺茫希望。哪怕入口堵塞,也可能找到其他信息。
更重要的是,观测站的方向,与风昊跳河时指示的“下游”方向,并不完全一致,但至少是向前探索,而不是退回或者踏入明显标注为陷阱的区域。
她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没有万全之策,只有取舍。
她将地图小心翼翼地按照原折痕叠好,重新放入那个锈蚀的金属盒,紧紧攥在手中。这是她目前最宝贵的物资。
然后,她开始检查自身状态。右臂可以较为自如地活动,左臂依旧无法用力,但疼痛在可忍受范围。双腿虽然虚弱,但在蓝色蘑菇和自身调息下,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最严重的内伤被暂时稳定,但远未痊愈。
她将那几颗蓝色蘑菇贴身放好,又环顾土丘,最后目光落在那几簇淡黄色的发光地衣上。笔记说这里受“沼魄”庇护,这些植物或许也有些特殊效果?她小心地采摘了几片最嫩的地衣叶片,塞入口中。叶片带着淡淡的辛辣和苦涩,入腹后化作一股微弱的暖流,似乎能稍微提振精神,抵抗一些环境的阴寒。
做完这些准备,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依旧在土丘上空缓缓飘荡的幽绿“沼魄”。
“谢了。”她在心中无声地说了一句,尽管她知道对方可能根本不懂,或者不在乎。
然后,她咬紧牙关,用右臂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朝着地图上指示的、东北方向的沼泽边缘,开始了艰难而坚定的跋涉。
微光苔原的短暂安宁结束了。
前方,是未知的堵塞之路,和一丝微弱如萤火的…关于“离开”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