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木筏上仿佛被拉扯成了粘稠的、充满血腥味的丝线。
雷啸的咆哮还在海面上回荡,带着绝望的颤音。陈原死死抱着她的腰,用尽全身力气阻止她跳入那片刚刚吞噬了风昊的、翻滚着墨蓝色与不祥血色的海域。他的脸上混杂着泪水、恐惧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愧疚,嘶哑地重复着:“不能去!去了就是送死!风昊他…他…”
他的话堵在喉咙里,那个“死”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法出声。
下方,那庞大的阴影似乎对那个渺小的、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窃贼”失去了兴趣,幽蓝的巨眼冷漠地扫过木筏,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缓缓沉入更深邃的黑暗之中,只留下海面上逐渐平息的漩涡和那依旧在缓慢扩散的、刺目的血痕。
海面重新恢复了死寂,但那死寂比之前的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放开我!”雷啸猛地挣开陈原,不是因为还想跳海,而是一种无处发泄的暴怒和悲痛需要宣泄。她冲到木筏边缘,双目赤红地盯着那片血水,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迹。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咳嗽声,从血水边缘传来!
是风昊!
他没有沉下去!也没有被那恐怖触手直接拍成肉泥!
雷啸和陈原猛地转头,只见在木筏下方不远处的海面上,风昊的身体正随着波浪无力地起伏着。他面朝下漂浮着,左半边身体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白色的骨茬刺破了衣物和皮肤,裸露在海水和血污之中,触目惊心。他的右臂却还在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微弱到极点的频率划动着,维持着他不至于立刻沉没。
他还活着!
但这“活着”,比死亡好不了多少。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生命体征在附注的扫描下(如果云希还能使用的话)绝对已经跌破了危险线。
“快!拉他上来!”陈原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抓住最后救命稻草的急切。
雷啸没有任何犹豫,如同雌豹般扑到木筏边缘,探出大半个身子,伸长手臂,一把抓住了风昊那尚且完好的右臂!触手一片冰凉,几乎感觉不到活人的温度。
“嘿——!”雷啸低吼一声,腰部发力,手臂上肌肉贲张,硬生生将如同破布娃娃般的风昊从海里拖了上来!
风昊的身体重重摔在木筏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海水混合着鲜血瞬间浸湿了他身下的木板。他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如同金纸,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只有胸口那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风昊!风昊!”陈原扑到他身边,声音颤抖,双手却不敢轻易触碰那惨不忍睹的左半身。作为医生,他几乎一眼就能判断出伤势的严重性——多处粉碎性骨折,内脏必定遭受了毁灭性冲击和大出血,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意志力(或者说推演天赋对生命机能的最后维系)的奇迹。
“救他!陈原!你他妈快救他!”雷啸抓着陈原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祈求。
陈原看着风昊那恐怖的伤势,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没有医疗设备,没有急救药品,甚至连最基础的止血纱布和夹板都没有!他拿什么救?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我…我没办法…伤势太重了…没有药…没有工具…”陈原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他抱着头,无力地瘫坐在一旁。
“废物!”雷啸一把推开他,自己蹲在风昊身边,看着那汩汩流出的鲜血和刺目的白骨,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能一拳打爆海兽的头颅,却无法堵住同伴身上不断流失的生命力。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染血珍珠的云希,忽然动了一下。
她缓缓地、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木筏上那个血泊中的身影上。
风昊的脸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扭曲,但那双总是过于冷静、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紧闭着,让他看起来…异常的脆弱。
云希的眉头依旧紧蹙着,那滴混合了血与泪的痕迹还挂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她看着风昊,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着那不断蔓延的、象征着生命流逝的鲜红。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感,再次在她空白的意识深处泛起。不是记忆,而是一种…本能。
一种看到生命凋零时,源自灵魂最底层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枚珍珠。
珍珠上的血迹已经有些干涸,但那股纯净的、温暖的、蕴含着勃勃生机的精神能量,依旧在缓缓地、持续地散发出来,透过她的指尖,流入她那片荒芜的精神世界。
这能量,很舒服…很熟悉…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不知道它有什么用,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她只是遵循着那股莫名的冲动,拿着珍珠,有些笨拙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着风昊走去。
雷啸和陈原都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但沉浸在巨大悲痛和绝望中的他们,并没有阻止,或者说,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云希走到风昊身边,蹲下身。她看着那恐怖的伤口,眼神依旧茫然,却多了一丝专注。她伸出那只没有拿着珍珠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触碰伤口,却又不敢。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另一只手中的珍珠上。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仿佛福至心灵一般,她将那颗染血的、温润的月华珍珠,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风昊左胸心脏位置的上方——那里是生命气息最微弱,但也最核心的地方。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放在这里,只是觉得…应该放在这里。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没有任何咒语,没有任何手势,甚至没有任何明确的意图。
她只是…将自己空茫的意识,沉入了那枚珍珠之中,沉入了那股纯净、温暖、充满生机的精神能量里。
她什么都没想,只是本能地,将自己作为了一个…通道。
一个连接珍珠能量与风昊那濒死躯体的…桥梁。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柔和的乳白色光晕,从月华珍珠上荡漾开来,如同水波般,缓缓渗入风昊左胸的皮肤,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那光晕所过之处,汹涌外流的鲜血,速度似乎…减缓了那么一丝。
风昊那微弱到几乎停滞的心跳,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却至关重要的活力,搏动的力度,增强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他灰败的脸上,似乎也回笼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生气。
这变化极其细微,但对于一直死死盯着风昊的雷啸和陈原来说,却不啻于黑暗中炸响的惊雷!
“有…有用!”陈原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雷啸也死死握紧了拳头,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音,生怕惊扰了这奇迹般的一幕。
云希依旧闭着眼,眉头紧锁,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感觉自己在做一个很累很累的梦,梦里她在一片温暖的光之海洋中跋涉,要将这片海洋,引渡到另一个冰冷、黑暗、即将彻底沉寂的世界里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她只是凭着那点源自本能的、对“生”的渴望与守护,固执地维持着那个脆弱的连接。
残躯之上,微光闪烁。
希望,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微弱,却顽强地,未曾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