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沸腾的、充斥着无数尖锐碎片和疯狂呓语的黑暗。
风昊的“意识”悬浮于这片混沌的中心,如同一艘失去了所有动力和舵盘的破船,被狂暴的信息洋流撕扯、抛掷。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分解,属于“风昊”的记忆、情感、认知,如同沙堡,在名为“文明墓碑”的浪潮冲刷下,快速剥落、消散。
他看到了更多。
不再是宏观的文明毁灭景象,而是无数个体的最终时刻。
一个穿着类似宇航服但风格迥异的研究员,在失控的能量洪流前,徒劳地试图关闭某个阀门,最终被蒸发成最基本的粒子,只留下一声被拉长、扭曲的惨叫信息片段。
一位母亲,紧紧抱着怀中发光的孩子,蜷缩在倾覆城市的角落,哼唱着走调的摇篮曲,直到歌声与生命一同被废墟掩埋。
庞大的舰队在无形的法则打击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雪花,瞬间气化,只有旗舰指挥官在最后一刻,将那关于“海洋之心”的终极警告和一丝微弱的坐标信息,注入了一块闪烁的晶体——那晶体的结构,与风昊意识海中那暗红色的印记,隐隐呼应……
这些碎片,不仅仅是记忆,它们携带着强烈的情感烙印——绝望、不甘、愤怒、以及对生存到最后一丝一毫的疯狂眷恋。这些情感如同剧毒的硫酸,腐蚀着他的自我边界。
【个体意识完整度:41%……40.3%……】
【警告!同化进程加速!‘印记’正在覆盖底层认知逻辑!】
【‘附注’核心模块受损……推演功能离线……】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将是一个由无数亡魂碎片和冰冷知识拼凑而成的、承载着某个失落文明最后回响的……怪物。
不。
还有一个声音。
一个微弱,却异常坚韧、温暖的声音,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一缕阳光,固执地照耀在这片冰冷的黑暗里。
“……回来……”
“……风昊……”
“……我们……需要你……”
是云希。
伴随着这呼唤而来的,是一股清凉的、带着生命初始般纯净气息的能量流。它无法驱散这无边的黑暗,却像是一根坚韧的丝线,牢牢系在了他那即将飘散的意识核心上,提供了一个微弱但真实的“坐标”。
基于这个坐标,那即将彻底沉寂的、【附注】残存的本能逻辑,开始了最后一次、也是最为凶险的博弈。
它不再试图解析或对抗整个信息洪流——那无异于螳臂当车。它开始执行一个极其精简的指令:筛选与锚定。
它以云希的生命能量为“净化滤网”,以风昊自身最强烈的求生执念和与雷啸、陈原、云希的共同记忆为“识别密钥”,疯狂地扫描、捕捉着那汹涌而来的信息碎片。
那些充满毁灭欲望的疯狂念头、那些冰冷到冻结灵魂的终极知识、那些庞大到足以撑爆任何一个凡人意识的科技树分支……全部被【附注】视为“高污染风险项”,强行排斥、隔离。
它只寻找那些能与“生存”、“修复”、“导航”、“低能量运用”等当前最迫切需求相关联的、相对“温和”的碎片。
【检索到‘结构力学(残)’……关联知识点:‘勒维亚森级巡洋舰(??文明)’非核心承重框架应力分布……是否吸收?】
【检索到‘环境能量汲取(初)’……关联知识点:‘惰性能场’被动吸附与转化(效率<0.1%)……是否吸收?】
【检索到‘生物信号解读(基础)’……关联知识点:变异海兽基础行为逻辑与威胁评估……是否吸收?】
每一个“是”的确认,都如同一次危险的交易。风昊能感觉到,又一部分属于那个失落文明的“回响”被烙印在他的意识结构上,进一步改变着他,而那根与云希连接的“丝线”也会随之剧烈震荡,仿佛随时可能崩断。
这是一场窃火者的博弈。从文明的灰烬中,窃取零星的火种,用以照亮脚下泥泞的求生之路,同时要时刻警惕,不被这火焰反噬,烧成另一种存在的燃料。
【个体意识完整度:39.7%……稳定。】
【‘印记’融合度:2.1%(缓慢提升)。】
【获取知识碎片:‘结构力学(残)’、‘环境能量汲取(初)’、‘生物信号解读(基础)’……】
【警告!意识海结构永久性改变!认知模式偏转!副作用未知!】
不知过了多久,那汹涌的信息洪流似乎因为【附注】这种针对性的“窃取”和云希生命能量的持续“净化”而稍稍平息了一些。虽然混乱和低语依旧存在,但那种即将被彻底同化、覆盖的灭顶之感,终于减弱了。
风昊那飘散的意识,沿着那根温暖的“丝线”,开始一点点地、艰难地……回收,凝聚。
他依旧能“看”到那片文明的墓碑,能“听”到星空的低语。
但他重新记起了自己的名字。
记起了木筏,记起了残骸,记起了那冰冷的百日倒计时。
记起了……他要带着他们,活下去,然后,登塔。
在意识的最后层,一个由无数冰冷公式和温暖记忆碎片共同构筑的、关于修复木筏、利用残骸、初步治疗雷啸伤势的……简陋方案,正在缓缓成型。
他,正在从文明的墓碑中爬出。
带着一身斑驳的、危险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