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作用于存在本身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剧烈震荡。仿佛整个世界是一幅绘制在脆弱琉璃上的画卷,此刻正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握、挤压,发出不堪重负的、即将彻底崩碎的哀鸣。伴随着这令人心智几乎失守的轰鸣,眼前的一切——木筏、伙伴、海天——都如同被打碎的万花筒,呈现出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扭曲景象,色彩混杂,线条崩断。
紧接着,是强烈的、仿佛从万丈悬崖坠落的失重感,混合着灵魂被强行撕扯、又胡乱塞回的眩晕与恶心,牢牢包裹了四人。
当这足以令常人疯狂的感觉如退潮般骤然消失时,他们重重地、实实在在地“落”回了现实。脚下是熟悉的、略显粗糙的木质筏板触感,带着海水的微凉。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时间循环中那略带僵硬的“海腥味”,而是真实的、带着生命律动的海洋气息。
“咳咳……呕……” 风昊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抓住桅杆底座凸起的木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仿佛被撕裂的胸腔,大口喘息着,试图将那股萦绕不去的、属于循环的“虚无”气息呕出体外。鼻端下,温热的液体蜿蜒流下,带着铁锈味,那是精神力过度透支、乃至损伤本源的反噬。他的大脑如同被一柄烧红的铁锤反复夯砸过,剧痛与混沌交织,思维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但他凭借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猛地抬起了颤抖的左手腕。
电子表那冰冷的屏幕,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承载着世间所有的希望与绝望。
表盘上,那如同最恶毒诅咒般、深深烙印了不知多少次的 【0001年2月18日 Am 06:01】 ,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跳跃的、鲜活的、代表着时间真正向前流淌的数字—— 【0001年2月19日 pm 03:14】 !
成功了!他们真的成功了!不是又一次徒劳的重复,而是真正地、彻底地、将那令人绝望的时间循环牢笼,砸开了一个窟窿,挣脱了出来!
“成功了!我们……我们出来了!真的出来了!” 陈原几乎是瘫软在筏板上,四肢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脸上混杂着极度狂喜、深入骨髓的后怕以及精神紧绷骤然放松后的彻底虚脱,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他也顾不上擦。
雷啸用鱼叉死死拄着筏板,支撑着自己同样有些发软的身体,胸膛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她脸上没有了往日的不耐与暴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冲破牢笼后、近乎野蛮的兴奋光芒。她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加固筏体的、半人高的储水木桶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重闷响,震得木桶嗡嗡作响。“妈的!总算……总算从那个鬼打墙一样的地方出来了!憋死老子了!” 她低吼着,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云希的情况最为糟糕。她几乎完全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软软地靠在急忙扶住她的陈原身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为了那最后一击,她不仅耗尽了所有能量,更是不顾后果地燃烧了部分“赋予”天赋的本源,此刻灵魂都仿佛变得稀薄。但即便如此,她那长长的、沾染着虚汗的睫毛下,一双微微睁开的眼眸中,却带着一种彻底的解脱和难以言喻的欣慰,嘴角艰难地向上牵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却无比真实的浅笑。
然而,这片被规则掌控的海域,似乎从未打算给予这些挣扎求生的蝼蚁片刻的喘息之机。还没等他们将这股劫后余生的喜悦细细品味,甚至没来得及为云希的伤势多做处理,周围环境的剧变,便以更宏大、更不容置疑的姿态,汹涌澎湃地宣告着一个全新时代的粗暴降临!
首先变化的,是海。木筏之下,那片原本在循环中虽然逼真、却总感觉隔着一层无形薄膜、缺乏真正“生命”律动的海水,此刻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惊人的蜕变。颜色不再是那种单调的、带着灰调的蓝,而是如同被最顶级的蓝宝石汁液浸染,迅速加深、净化,最终化作了一种近乎粘稠的、纯净到极致、又深邃神秘的宝石蓝色。目光投入其中,仿佛能看见海面之下,有无数细碎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点在缓缓游弋、闪烁,散发出柔和而充满生机的光辉,整片海洋不再是死寂的背景板,而是变成了一块正在呼吸的、活着的、巨大的蓝色生灵。
紧接着,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温和中却带着无上威严与古老沧桑的精神波动,如同初春时节融化冰封山河的第一股暖流,又如同沉睡的母亲在梦中无意识的、轻柔的抚慰,无声无息、却又无比清晰地拂过了整片海域的每一个角落,也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木筏,拂过了他们四人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与灵魂。
这波动并非针对他们这几个渺小的个体,更像是一种……面向整个海洋生态的、宏大的“唤醒”仪式。
就在这股蕴含着“苏醒”意味的波动掠过的刹那,风昊那本就近乎枯竭、如同被榨干的海绵般的【附注】天赋,竟不受控制地自行激发,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并非尖锐警报而是带着某种震撼的“高维生命反应大规模苏醒”的提示!他并非“听到”或“看到”,而是直接“感知”到——在木筏下方那幽深如巨大蓝宝石的海水深处,在那阳光难以触及的黑暗王国里,数个沉睡了不知多少万载岁月、庞大到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散发着温和而智慧气息的生命意识,如同被春风和细雨唤醒的古老种子,缓缓地、带着一丝初醒的慵懒与纯粹的好奇,“睁开”了它们那无形却无比清晰的眼睛。
它们的“目光”,跨越了物质的阻碍,柔和地、却又带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精准地聚焦在了这艘刚刚奇迹般挣脱了时间禁锢、此刻在浩瀚海洋中渺小如尘埃的木筏,以及其上的四个“苏醒者”身上。
几乎就在这被“注视”感降临的同一瞬间,那冰冷、机械、仿佛亘古不变、代表着绝对规则的系统公告声,再次不容置疑地、同步响彻在所有幸存者的脑海最深处。但这一次,其内容却带着一种与以往毁灭、考验截然不同的、充满生机与……联结的意味:
【叮——全球公告!第八劫难“时间循环”已被部分幸存者破解。规则修正中……】
【第九规则级劫难——“共生之海”,正式降临!】
【规则:古老的海洋意志已部分苏醒,特定智慧海兽族群进入活跃期。幸存者需与特定海兽建立“共生”联结,方可于此劫难期内获得安全航行权限。无端敌对与掠夺行为将引发海兽族群乃至海洋意志的排斥与惩罚。】
【提示:放下傲慢,倾听潮汐的低语,寻求生命的共鸣。平等,乃共生之基。】
公告的余音尚未在意识中完全消散,甚至没给风昊几人留下丝毫消化这惊人信息的时间——
“哗啦——!!!”
木筏周围,那平静而瑰丽的宝石蓝色海面,毫无征兆地轰然破开!并非充满敌意的狂暴袭击,而是一种沉稳的、充满原始力量感的、仿佛山脉隆起般的自然浮现。
首先刺破水面的,是几道如同移动山脉脊梁般的、覆盖着深邃蓝色与仿佛内蕴星辰的银色辉光斑点的巨大背鳍,它们优雅而有力地划开如镜的海面,带起晶莹的水帘。紧接着,是比背鳍更加庞大、充满了流线型美感、每一寸肌肉都蕴藏着爆炸性力量的身躯,如同远古的战舰缓缓浮出,带起滔天却奇异地并不显得汹涌、反而有种韵律感的波浪。
为首的那一头,体型最为惊人,长度目测绝对超过了三十米,宛如一座活着的、蓝银相间的远古堡垒。它的头部线条流畅而威严,最令人震撼的,是其前方那根螺旋状、仿佛由世间最纯净的蓝水晶与无数细碎星尘熔铸而成的独角,它傲然指向低沉的天穹,独角内部光影流转,仿佛封印着一条微缩的银河,散发着柔和而神秘、令人心旌摇曳的光晕,将周围的海水都映照得一片迷离梦幻。
在这头宛如神只般的巨兽身旁,另外三头体型稍小一圈,但同样神骏非凡、头生同样材质独角(只是光芒稍逊)的巨兽,如同忠诚的护卫与伙伴,相伴浮出水面。它们四双巨大的、如同将整片最深海域的精华凝聚而成的蓝宝石眼眸,清澈、深邃,带着一种跨越了物种隔阂的智慧光芒,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好奇与审视,静静地、带着某种天然的威仪,聚焦在了木筏上这四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时空史诗级挣扎、此刻在它们面前显得无比渺小与脆弱的人类身上。
智慧巨兽——星辉独角鲸,与它的伴生族群,响应着“共生之海”的召唤,于此现身。
它们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敌意,但那源于生命层次本身的、浩瀚无边的、如同面对整片海洋般的威压,让刚刚脱离循环、还未完全站稳脚跟的四人,瞬间感受到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巨大震撼与灵魂深处的悸动。
第九劫难,“共生之海”,就在这片瑰丽而神秘、危机与机遇并存的蓝色舞台上,正式拉开了它厚重而诡异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