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是眼前唯一的色彩,永恒且压抑。
风昊盘腿坐在经过多次强化的竹筏上,竹筏的坚固给了他一丝微不足道的心理慰藉,但周遭的环境,却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摧毁他的意志。
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腕表上的数字机械地跳动着,但时间信息,在这片连日月星辰都彻底隐匿的无垠海迷雾中,显得荒谬而可笑。
一天?两天?还是更久?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胃部因空乏而传来的阵阵绞痛,以及眼皮如同坠了铅块般的沉重感,都在提醒他,时间的流逝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他无法测量。
但这肉体上的疲惫,远不及精神上的损耗来得凶猛。
这片迷雾,绝非仅仅遮挡视线那么简单。
它更像是一种活着的、充满恶意的能量场,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持续不断地挤压着他的精神世界。
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呓语总是在他意识边缘回荡,试图将绝望、迷茫和彻底的虚无感植入他的灵魂。
他必须分出一部分精神力,在身体周围维持着一个极其微弱的被动预警场。
这个场,就像一层无形的、极其敏感的静电薄膜。
任何带有恶意的能量或实体靠近,都会引发这层薄膜的波动,反馈到他的意识中便是一阵轻微的刺麻感。
这是他能在危机四伏的无垠海存活至今的重要倚仗之一。
然而,维持这个预警场,就像是在不停地流血,精神力在持续且缓慢地流失。
而他最大的依仗——“推演”天赋,在这片诡异的迷雾中,效果更是大打折扣。
往日里,推演天赋如同一个精密无比的超级计算机,能为他分析环境数据,推演未来数秒乃至数分钟内的可能性,勾勒出最安全的路径,规避潜在的风险。
但在这里,脑海中的反馈变得支离破碎,信息流时断时续,模糊不清。
常常是勉强捕捉到一个“左前方…微弱安全…”的信号,下一秒就被杂乱的噪音淹没,或者突然跳转到“后方…能量残留…紊乱…”这样毫无头绪的碎片。
这感觉,就像是在用一台信号极差,充满了雪花音的老旧收音机,试图收听遥远的、即将被风暴吞噬的电台广播。
他不得不投入比平时多数倍的精神力,去强行捕捉、解读这些残缺的信息,如同一个在暴风雪中艰难跋涉的旅人,拼命想要看清远方那若隐若现的灯塔微光。
他不甘心,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不依赖现代科技和明确参照物的原始导航方法。
他拿出坚韧的鱼线,末端系上一块沉重的金属零件,缓缓垂入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
他闭目凝神,试图通过鱼线传来的细微力道变化,感知深层洋流的走向。
然而,反馈回来的信息却是一片混沌!
水流的方向诡谲多变,时而向左,时而向右,甚至偶尔传来向上的托举力或向下的吸扯力,仿佛在这片迷雾之海的下方,有无数双无形的大手在肆意搅动,根本不存在稳定的流向。
至于那个他早期搜集到的传统指南针?
更是早就成了笑话。从竹筏踏入这片核心迷雾区开始,那枚原本指向明确的磁针,就如同抽风一般开始疯狂地旋转、打转,再也没有停歇过,彻底宣告报废。
星辰?日月?
那是记忆里遥远而美好的画面,在此地,是绝对的奢望。
他和他脚下这叶孤舟,仿佛真的成了被宇宙遗忘的囚徒,被放逐到了一个无限大的、没有任何参照物的灰白房间。
这种彻底的、绝对的迷失,比直面狰狞恐怖的海怪,更让人心生恐惧。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对“存在”本身的质疑。
‘如果连自己身在何处、将去何方都不知道,那么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坚持,劈砍木材,加固竹筏,收集淡水,与海怪搏杀……这一切,意义何在?’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开始在他心底滋生、蔓延。
精神上的疲惫与这种存在主义危机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可怕的内耗。
(精神压力监测:持续处于较高水平。精神力储备低于30%警戒线。警告:长期处于高强度迷失环境,可能导致方向感永久性损伤,或引发不可逆的精神崩溃迹象。建议:立即寻找稳定锚点,或进入周期性深度冥想状态,稳固心神核心。)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风昊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强迫自己停止了一切徒劳的划桨动作,将双桨收回竹筏,自己则缓缓在竹筏正中央盘膝坐下,闭上了双眼。
他需要冥想,需要在这片虚无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锚点”。
他努力排除脑海中纷杂的念头,不再去思考身在何方,不再去忧虑前路如何,只是将全部的意识,专注于两件最简单、最基础的事情上——自己的呼吸,以及脚下竹筏随着海浪微微起伏的韵律。
一呼,一吸。
竹筏上升,下落。
在这极致的专注中,他开始主动回忆那些能带给他“真实感”和“连接感”的画面。
他想起了在极寒冰原上,与那个名叫“云希”的女孩,那次短暂却无比清晰的隔空精神交流。
那种两个孤独灵魂在绝境中偶然碰撞产生的火花,温暖而真切。
他更清晰地回忆起,在那片万物冻结的死寂世界里,云希释放出的那一道“生命礼赞”的光芒。
那束光,如同撕裂寒冬的第一缕春阳,蕴含着无与伦比的生机与温暖,不仅驱散了物理上的严寒,更照亮了他当时几近冻结的意志。
这些与其他生命产生的、微弱却坚实的连接,这些在绝望中闪耀的人性光辉与生命力量,此刻成了他在无边虚无中,所能抓住的、为数不多的“锚点”。
它们提醒着他,他并非绝对的孤独,他所经历的一切,也并非全无意义。
精神力依旧在缓慢消耗,预警场依旧在被动维持,但风昊内心的惊涛骇浪,却在这种主动的锚定下,渐渐平息下来。
他如同一块礁石,开始对抗这片精神腐蚀的迷雾。
他不知道这能支撑多久,但至少,他暂时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心神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