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线勉强撕开海平线的黑暗,将天空染成一种病态的鱼肚白。
风昊从浅眠中惊醒,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养成的习惯,睡眠如同鹰隼栖息,时刻保留着一分警觉。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区域频道的在线人数。
【区域在线人数:\/】。
这个数字的变化,已经不像最初那样带来强烈的冲击,而是变成了一种钝痛,缓慢而持续地敲打着神经。
又少了一些人。不是一瞬间的灾难,而是悄无声息的湮灭,如同沙滩上的足迹被潮水抹去。
他默默打开聊天记录,往上翻看。
昨晚那个求救木材修补木筏的【0】,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水越来越多了……我好冷……妈妈……” 然后,头像灰暗,再无声息。
像一盏耗尽了油的灯,悄然熄灭。
那个自称有S级天赋“霸王之气”、要成立“傲天盟”的【0】,今天没有出来招摇。
他的头像依旧亮着,但盟主似乎沉默了。
是重伤濒死,还是彻底失去了发声的力气?风昊不得而知。
那个曾经喧嚣的“傲天盟”,连同一开始的豪言壮语,都沉没在了这片死寂的墨绿之下。
还有几个昨晚还在激烈争论“先造桨还是先造渔网”的Id,此刻也沉寂了下去。
那些关于生存技巧的争执,现在看来,奢侈得有些可笑。
当最基本的生存都难以维系时,选择的余地早已被压缩到了极限。
风昊点开交易行,搜索“木材”、“淡水”、“食物”。
挂单的数量似乎比昨天少了一些,但价格……更加离谱。
【物品:浑浊的淡水300ml(疑似用衣物过滤)】【需求:木材x8 或 铁块x1】【备注:快渴死了,求换!】
【物品:变质的鱼肉一块(约200g)】【需求:任何可饮用的液体100ml】【备注:饿,不顾上了。】
【物品:生锈的铁钉x1】【需求:压缩饼干半块】【备注:钉子,关键时刻能当武器!】
这些绝望的交易条件,像一面面镜子,映照出屏幕背后一个个正在滑向深渊的灵魂。
他们拿出自己最后、最不堪的东西,试图换取一口延续生命的喘息。
风昊甚至能看到那双在绝望中颤抖、紧握着生锈铁钉的手。
他尝试着给昨晚那个寻求医生帮助的【0】发了条私信:“你队友情况怎么样?”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回复,字里行间透着浓重的疲惫和绝望,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谢谢关心……他……他天亮前没撑过去……身体……已经处理了……”
风昊沉默地看着这行字。
处理了。
多么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在这片海上,死亡是如此寻常,寻常到连哀悼都显得奢侈。
尸体会污染环境,会吸引掠食者,所以,“处理”是必要的生存步骤。
或许是沉入深海,或许是……他不敢细想那更残酷的可能性。
文明的外衣在这里被剥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最原始、最冰冷的生存逻辑。
他又点开几个之前标记过、看起来比较理智或者有特长的玩家头像,发现其中两个已经彻底灰暗。
一个Id下面甚至出现了一条系统生成的、冰冷的备注:(该生存者已于求生历0001年1月4日确认死亡。)
确认死亡。
系统用词精准而残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其存在的最后痕迹,就是这行冰冷的文字。
饥饿、脱水、辐射病的后续折磨、海兽的袭击……这些是看得见的死神,挥舞着镰刀,精准地收割着生命
而绝望、恐惧、精神崩溃,则是无形却同样致命的毒药,从内部腐蚀着求生的意志,让许多人甚至等不到物理意义上的终结,便先行放弃了挣扎。
风昊走到木筏边,看着墨绿色的海水。
那颜色比昨天更深沉了,仿佛沉淀了更多的死亡和污秽。
一条体型不大但长相狰狞、满嘴细密尖牙的怪鱼猛地跃出水面,闪电般咬向一只低飞掠过海面的、羽毛稀疏显得病恹恹的海鸟,虽未命中,却溅起一片冰冷浑浊的水花。
(变异针齿鱼:攻击性增强,群居。附注:生态缓和效果消失后,这些小东西也变得躁动不安了。建议不要将身体部位长时间浸入水中,它们不介意尝尝新鲜的人肉。)
他缩回脚,心底泛起寒意。
不仅仅是同类在消失,整个海洋的生态,都在朝着更危险、更不可预测的方向滑落。
这些变异生物,就是这片被荼毒海域孕育出的恶果,它们适应了污染,并在污染中变得更具攻击性。
他回想起地球上最后那段时光。
新闻里专家们还在镜头前西装革履地争论着核废水排放的“安全阈值”,政客们说着冠冕堂皇的谎言,台下的人群或是漠不关心,或是愤怒却无力,大多数人则在信息的迷雾和日常的焦虑中继续着日复一日的生活,直到那毁灭性的传送光柱笼罩全球,将一切繁华与挣扎都碾为齑粉。
是人类自己,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将整个种族推入了这无垠的炼狱。
而他们这些幸存者,正在替所有人偿还这笔由贪婪和短视欠下的、血淋淋的债。
“活下去……”风昊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感觉喉咙干涩,音节沉重。
这不再仅仅是个人的求生,更像是一种背负着罪孽与责任的、残酷的救赎。
每多活一天,都是对过往错误的一种微弱抗争,是对人类文明火种的一份顽强守护,哪怕这火种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
他转身,强迫自己从那些灰暗的头像和绝望的信息中抽离,开始每日例行的资源清点和设施检查。
这是他的仪式,是他对抗虚无和恐惧的方式。
竹筏耐久度,198\/200。昨晚似乎有东西轻微碰撞过,掉了两点耐久。
储水桶水位,18.5L。必须更节省了。
食物……他看了看那些开始散发更浓重、更不祥气味的鱼肉,眉头紧锁。
这些被污染海域滋养出的鱼类,即便烤熟,也让人难以下咽,而且谁知道长期食用会有什么后果?
今天必须想办法补充更安全的食源,或者找到净化食物的方法。
在线人数减少的真相,就是这片海域最赤裸裸的生存法则,无声地展示着失败者的结局。
他不能停下,不能软弱,甚至不能有太多的悲伤和怜悯。
那些情绪在此刻是致命的奢侈品。
因为下一个减少的数字,随时可能变成他自己。
他拿起靠在船舱壁上的消防斧,冰冷的斧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微稳定。
目光扫过木筏上那些他一点点收集、制造出来的家当——遮雨棚、储水桶、石灶……还有那个装着0.03单位土壤的塑料盒。
这一切如此简陋,却又如此珍贵。
他走到筏边,拿起精致钓竿。
钩子上空无一物,他没有鱼饵,也不指望能钓上正常的鱼。
但他还是将鱼线甩了出去,鱼钩划破沉闷的空气,落入那墨绿色的、深不见底的海水中。
等待。
他不知道自己能钓上来什么。
是又一件无用的“垃圾”,是某种变异的、充满敌意的生物,还是……一线渺茫的生机?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只要还能挥动鱼竿,只要还能呼吸,他就必须继续。
在这片埋葬了无数希望与生命的无垠海上,他,风昊,还活着。
这就够了。
至少,现在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