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的回归,如同给干涸的河床注入了汹涌的活水,却唯独绕过了云希那片龟裂的土地。
雷啸感受着体内奔腾的力量,习惯性地挥动了一下手臂,带起的劲风显示出远超“公平”时期的威力。但她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反而更加烦躁。她看向靠在陈原怀里,眼神空洞、带着一丝依赖与惶恐的云希,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憋闷感油然而生。她可以一拳打爆变异海兽的头颅,却无法将力量和记忆灌入云希的脑中。
陈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云希,他那恢复的敏锐感知能清晰地“看”到她精神世界的残破与荒芜,这比任何肉体伤势都更让他感到无力。作为医生,他精通人体结构,能处理基因异变,但对于这种涉及意识与记忆本源层面的创伤,他束手无策。愧疚如同藤蔓,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风昊是唯一迅速适应了现状的人。推演和附注的回归,让他重新构建起精确的环境模型和生存概率评估。云希的失忆和失去天赋,作为一个新的、极其不利的变量,被迅速纳入他的决策系统。
生存优先级重新排序。
保护云希,成为仅次于团队核心生存的最高指令。
“陈原,你的首要任务是照顾云希,确保她的基础生存需求,并尝试进行温和的精神引导,看是否能刺激记忆恢复,但严禁过度刺激。”风昊的指令清晰而冰冷,“雷啸,负责外围警戒和物资获取,恢复力量后,清理半径一百米内所有具有威胁性的生命体。我重新规划航线,并寻找可能存在的、对精神恢复有益的资源点。”
他没有浪费时间在无用的安慰或感慨上。现状已然如此,唯有面对和解决。
团队再次行动起来,但氛围与“绝对公平”时期截然不同。那时是纯粹的、背水一战的协同。现在,则多了一份沉重的、关于守护与背负的责任。
陈原找来干净的饮水和小块易于消化的食物,耐心地喂给云希,同时用最温和的语气,向她解释着周围的一切——这是什么木筏,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工具,海里有什么危险,他们要去哪里…仿佛在教导一个刚刚降临世界的婴孩。
云希安静地听着,眼神依旧茫然,但偶尔,在听到某些词语时,她的睫毛会轻微地颤动一下,仿佛触及了记忆深处某些未被完全抹去的尘埃。
“海藻…”当陈原指着一株被小心保存在湿润容器里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变异海藻时,云希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动了一下。
陈原心中一动,连忙将容器拿近一些:“对,海藻。云希姐,你记得这个吗?你之前很擅长照料它们,你的能力…”
云希看着那株海藻,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但随即又被茫然取代。她摇了摇头:“不记得…只是…觉得它…有点熟悉…”
这一点点的“熟悉”,已经是黑暗中极其微弱的火星。
另一边,雷啸如同出闸的猛虎,将“绝对公平”时期积压的憋闷全部发泄在了周围那些不幸的变异生物身上。恢复了元素亲和与恐怖力量的她,清理这些小麻烦如同砍瓜切菜。但她每次战斗归来,看到云希那依旧空洞的眼神,心头的沉重便又加深一分。
风昊则站在木筏前端,推演天赋全开。附注扫描着海域的每一个细节,寻找着可能存在的线索。他记得,在之前的探索和交易中,似乎听说过某些特殊的、产于深海或极端环境下的材料,拥有滋养精神、修复意识损伤的传闻。那些信息当时并未被列为优先,此刻却成了重中之重。
他的目光穿透海水,落向更深、更黑暗的海域。那里危险重重,但或许…藏着一线希望。
几天的时间,在漫长的航行和重复的尝试中过去。
云希的身体状况在陈原的悉心照料下逐渐好转,但记忆和天赋依旧如同被锁死的宝箱,没有丝毫打开的迹象。她开始习惯团队的存在,对风昊、雷啸、陈原产生了基础的依赖和信任,但也仅此而已。她无法理解他们眼神中偶尔流露出的复杂情绪,无法分担任何决策的压力,就像一个精致的、需要被小心呵护的瓷娃娃。
这天傍晚,木筏航行到一片相对平静的海域。夕阳的余晖将云层染成了凄艳的紫红色,海面如同铺开了一匹巨大的、流动的绸缎。
陈原正在给云希讲述他们之前如何合作击退一种名为“骨甲钻头鱼”的生物,试图用熟悉的战斗经历刺激她的记忆。云希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有些出神。
突然,她抬起手指着远方的海平线,那里,夕阳正一点点沉入墨蓝色的海水之下。
“那个…”云希轻声说,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清晰的、超越了茫然的好奇,“…掉下去了。明天…还会上来吗?”
这个问题,天真得如同孩童。
陈原愣了一下,看着云希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神,心中猛地一酸。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对于他们这些挣扎求生的成年人而言,早已失去意义的问题。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风昊,走了过来。
他站在云希身边,和她一起望着那沉沦的夕阳,海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眼神依旧平静如深潭。
“根据这颗星球当前的自转规律与恒星相对位置推算,”风昊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做学术报告,“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七三的概率,它会在十小时二十四分后,从相反方向再次升起。”
他没有给出感性的回答,没有说“会”或者“不会”,只是提供了一个基于观察和计算的、最客观的答案。
云希转过头,看着风昊那棱角分明的侧脸,夕阳的余晖在他眼中映不出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理性。她似乎有些困惑,又似乎…听懂了他的话。
她轻轻点了点头,重新望向海面,不再说话。
陈原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风昊的回答,冰冷,却或许是目前对云希而言,最“安全”、最不会引发混乱的回答。
记忆的尘埃厚重如山。
他们能做的,似乎只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地,试图将其拂去。
而在那尘埃之下,曾经的云希,是否还能找回通往光明的路径?
风昊的目光从夕阳收回,再次投向那深邃的、隐藏着无数秘密与危险的海洋。
寻找修复精神本源材料的计划,必须立刻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