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
不仅仅是不能说话,而是构成思维、交流、传承的基石——系统性的知识——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
木筏上,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不再是之前为了节省心力而保持的沉默,而是一种失去了交流媒介后,源自灵魂深处的茫然与恐慌。
风昊的【附注】依旧在运转,但它反馈的不再是清晰的数据流,而是大量无法被理解的错误代码和乱码符号。【推演】功能几乎瘫痪,因为他失去了构建推演模型所需的绝大部分基础“概念”。他只能依靠【第三印记】传来的、那些更加原始、更加接近本能的“空间感”和“危险预知”,以及视觉、听觉等最基础的感官输入,来勉强维持对环境的感知。
他抬起手,用指尖在潮湿的木板上划动。他画不出精确的海图,只能划出一个简单的箭头,指向他认为相对安全的方向,然后又画了几个扭曲的波浪线,代表危险。这是最原始的图形语言。
云希看着风昊划出的图案,努力理解。她无法再通过名称和药性来辨认草药,只能依靠视觉(颜色、形状)、嗅觉(气味)、甚至触觉,来区分哪些可能具有治疗或加固效果。她拿起一株之前用来止血的暗红色苔藓,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手指感受其韧性,然后对着风昊点了点头,表示这个可以用。交流退化到了近乎原始部落的水平。
雷啸的战斗本能依旧存在,肌肉记忆让她还能挥舞骨刃。但她失去了对“力道控制”、“发力技巧”等概念的精确理解,战斗变成了纯粹的条件反射和野兽般的直觉。她看着风昊画的波浪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咆哮,独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海面。
陈原的努力最为徒劳。他试图记录大家的生命值变化,却发现连最简单的数字都失去了意义。他看着云希血条下那代表“生命本源受损”的、如今已无法理解的文字提示,急得满头大汗,只能指着云希,然后做出一个“虚弱”的表情,再指着那株暗红色苔藓,拼命比划。
混乱,低效,令人绝望。
他们仿佛一夜之间,从拥有高度协作能力的现代求生团队,退化回了只能依靠最基本感官和本能行事的原始人。
风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必须利用现有的一切,重新建立一套极其简陋、但足以维持生存的“交流系统”。
他拿起几段不同颜色的绳索,开始打结。
一个复杂的、带有尖锐凸起物的绳结,代表“危险”、“攻击”。
一个松散、柔软的活结,代表“安全”、“可以靠近”。
一个用淡绿色藤蔓打成的结,代表“治疗”、“生命相关”。
一个干瘪、粗糙的结,代表“食物”、“水源”。
他将这些绳结展示给同伴,并用最夸张的肢体语言和表情,配合着指向具体事物,来传达它们的含义。
学习过程缓慢而痛苦。失去了语言和概念的辅助,理解抽象符号变得极其困难。雷啸花了很久才明白那个尖锐的绳结不是让她去攻击,而是代表附近有危险。陈原更是需要反复确认,才能将绿色藤蔓结和云希的治疗行为联系起来。
但他们没有放弃。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渐渐地,一种基于图形、绳结、特定音节(啊啊、呜呜等无意义但能表达情绪的声音)和肢体动作的、极其原始的协作模式,在这片文明失语的沉默中,艰难地重新建立起来。
风昊用箭头和波浪指引方向。
云希通过气味和颜色挑选“药材”。
雷啸依靠咆哮和姿态示警。
陈原则通过观察和模仿,努力理解并执行着这套新的“语言”。
他们失去了文字,失去了知识,但没有失去彼此,没有失去求生的意志。
在这绝望的边缘,他们依靠长久以来形成的、超越语言的默契与信任,以及被逼到极限后迸发出的、最原始的本能,如同远古的先祖,在这片危机四伏的绝望之海上,挣扎着,前行。
每一次成功的、无需言语的理解与配合,都像是在这冰冷的失语黑暗中,点燃的一簇微弱的、却足以温暖灵魂的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