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塔”。
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风昊感到意识深处那暗红色的印记,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微微荡漾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感,顺着他的脊髓窜升,冰冷而战栗。
与此同时,他视野的右下角,一个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灰色倒计时,无声无息地浮现:
【99天23时59分……58分……】
它没有任何能量波动,不占据任何精神力,就像直接烙印在他的视神经上,或者说,烙印在他作为“幸存者”这个概念本身之上。无法屏蔽,无法干扰,如同附骨之疽,提醒着他们那迫近的、不容更改的终末时限。
区域频道里的疯狂还在持续,信息的洪流中混杂着绝望的哀嚎、癫狂的呐喊、精明的算计和赤裸裸的威胁。原本就脆弱的秩序和残存的人性,在这“百日倒计时”的终极压力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
风昊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关注那令人窒息的倒计时和嘈杂的频道。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肺部传来撕裂般的痛感,但这痛感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陈原,”他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苔藓粉,再给云希用一次。减半剂量。”
陈原红肿着眼睛,连忙点头,像捧着救命稻草般,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点暗紫色的粉末。
“老雷,”风昊看向如同受伤母豹般蜷缩在云希另一侧的雷啸,“你的手,给我看看。”
雷啸的左臂,之前为了在空间夹层中稳住木筏,以血肉之躯硬抗空间排斥力,此刻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紫黑色肿胀,皮肤表面布满了细微的、如同瓷器冰裂般的血纹,触目惊心。她一声不吭,只是将手臂伸了过来。
风昊凝神,没有动用那危险的本源灵能,甚至没有全力催动【附注】——他不敢。他只是集中起残存的精神力,配合着从【第三印记】庞杂信息流中筛选出的、关于生物结构与能量淤积的碎片化知识,进行最基础的观察和推演。
【目标:雷啸(左臂)。状态:高强度空间压力导致毛细血管及微能量脉络大面积破裂,灵能(暂命名其体内特殊能量)淤塞,组织坏死前兆。】
【常规处理:无效。】
【印记知识库检索……匹配方案:‘低频灵能震荡疏导’(理论,缺失关键参数)、‘生物组织强制性代谢激发’(高风险,副作用未知)……】
【推演结论:暂无安全有效治疗方案。建议:避免剧烈活动,尝试以自身意志引导淤积能量缓慢扩散。】
推演过程比以往艰难百倍,大脑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运行,每一个结论都充满了不确定性。那股来自印记的知识洪流,如同一条桀骜不驯的毒龙,他只能勉强抓住其尾巴,窥见一鳞半爪,却无法真正驾驭。
“暂时……没办法。”风昊闭上眼,压下翻涌的恶心感,如实相告,“只能靠你自己,试着……引导它。很痛,但必须做。”
雷啸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失望的表情,只是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混杂着痛楚和狠戾的笑容:“死不了就行。”她收回手臂,开始尝试按照风昊那模糊的指引,集中意志去感知、去调动左臂那几乎失去知觉、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灼痛的区域。
风昊则将目光投向搁浅的木筏和周围巨大的钢铁残骸。
生存,修复,然后……前进。
【附注,结合印记知识,扫描木筏及周边残骸,推演最优修复及资源采集方案。优先度:结构稳定性 > 淡水食物 > 基础工具。】
指令下达,回应他的是一片更加强烈的眩晕和脑海中炸开的、更多无法理解的符号与公式碎片。【附注】的运算核心与【第三印记】的数据库仿佛在进行一场惨烈而低效的磨合,大量的错误代码和乱码信息喷涌而出。
【……错误……符号‘Ω-7’未定义……】
【……警告……能量公式#G-8821与当前物理常数冲突……重新校准……】
【……检索到相似结构‘勒维亚森级巡洋舰(??文明)’……损毁报告……核心熔毁……非战斗损伤……?】
无用!杂乱!大部分信息对于眼前的困境毫无帮助!
风昊的额头渗出冷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粗暴地中断了这种低效的“联合推演”,退回到最原始的方式——用眼睛看,用仅存的逻辑去判断。
“那里,”他指向残骸高处,一个相对完整、似乎是某种观测塔的结构,“视野好,可以……做警戒点。”
“那些……线缆,”他又指向一些垂落下来的、包裹着银色丝线的管道,“剥开,里面的金属……可能有用。”
“甲板凹陷……继续收集……冷凝水。”
他的指令变得简洁,甚至有些破碎。不再是以前那种算无遗策的精准,更像是一种基于经验和残缺知识的本能判断。
陈原和雷啸没有质疑,立刻行动起来。在这末日般的倒计时下,任何一点微小的希望和明确的方向,都值得用尽全力去抓住。
风昊自己也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参与到这关乎生存的劳动中。然而,仅仅是支撑起身体这个动作,就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栽倒。那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和意识海中沉甸甸的“异物感”,让他连保持站立都极为困难。
他靠在冰冷的钢铁上,剧烈地喘息着,看着陈原笨拙而拼命地攀爬,看着雷啸用那完好的右手和牙齿,配合着半截骨刃,艰难地撬动、拆卸。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漫过他的心脏。
他拥有了窥见文明墓碑的视野,承载了危险的古老印记,甚至能“听”到星空的低语。
但此刻,他却连为自己和同伴弄到一口干净的水,修复一块破损的木板,都显得如此力不从心。
知识与力量,生存与现实,在这片绝望之海上,隔着一道巨大的、名为“代价”的鸿沟。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皮肤下那若隐若现的暗红色纹路,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挣扎。
这条路,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