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不知道是第几次了。计数已经失去意义,那只会加深绝望。
木筏上的氛围,沉闷得如同墓穴。
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呼吸,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疲惫、麻木和濒临崩溃边缘的疯狂气息。
陈原蜷缩在遮雨棚最阴暗的角落,双臂紧紧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眼神涣散空洞,连面前那块用于记录的木板都懒得再看一眼。
记录的炭笔滚落在脚边,沾满了污渍。他的精神似乎已经垮了,被这无尽的重复彻底压垮。
雷啸不再练习刺杀,也不再记录。她只是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盘坐在筏边,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条永远不变、仿佛是用尺子画出来的海平线。
她身上那股天生的暴戾和冲动,被一种更深沉的、死寂般的麻木所取代。偶尔,她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那是身体本能对战斗的渴望,却被意志的死水所淹没。
云希依旧在坚持。
她蹲在那几株荧光海藻前,动作却明显变得迟缓、僵硬,仿佛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
她指尖萦绕的那点翠绿光晕,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似乎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她看着伙伴们行尸走肉般的样子,心如同被浸泡在冰海中,一阵阵紧缩的疼痛,却连一句完整的、能够带来温暖的安慰话语都组织不起来。语言,在这永恒的循环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风昊靠坐在桅杆旁,身体里弥漫着一种被掏空后的虚浮感。
面前的木板上,炭笔划出的痕迹凌乱、重复,如同他此刻纷乱却毫无进展的思绪。
他尝试构建了无数个关于时间循环的模型——能量守恒悖论、信息熵增极限、观测者效应……每一次都仿佛触摸到了什么,每一次又都在日出重置那冰冷的规则下被碾得粉碎。
大脑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剧痛,那是精神力被反复透支、又被强行“伪恢复”后留下的创伤。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在琥珀中挣扎了亿万年的虫子,明明能看到琥珀外的世界,却永远无法撼动这凝固了时间的囚笼。
难道……真的要在这里,在这永恒的2月18日,意识被一遍遍冲刷,直到失去所有色彩、所有情绪、所有作为“人”的感知,最终变成这循环程序里一个微不足道的、重复运行的bUG,直至……永恒?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彻骨的绝望,如同来自深渊的海水,漫过他的脚踝,淹没他的膝盖,正向着他的心脏缓缓上涨。那寒意,几乎要冻结他的思维。
不!不能放弃!
就在那绝望的冰水即将淹没他口鼻的瞬间,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甘与愤怒,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猛地炸响!
他不能倒下!他是风昊!是团队的导航者,是大脑!如果他在这里放弃,那么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就真的完了!将永远沉沦在这片时间的死海!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尖锐的疼痛感瞬间席卷了所有感官,强行驱散了那摄人心魄的麻木与绝望,带来了一种近乎自虐的、却无比珍贵的清明!
他改变策略了!
不再进行宏大的、试图覆盖整个循环规则的推演!
那太消耗精力,如同用拳头去砸一堵无限厚度的合金墙壁!他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感知力,所有的精神力,如同聚焦的激光,全部收缩回来,收缩到“当下”,收缩到这循环中看似绝对“不变”的表象之下,那可能存在的最微小、最容易被忽略的“不协调音”!
他闭上了眼睛。
【附注】的感知精度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限,甚至超越了他对抗镜像自我时的超载状态!
他的感知领域不再向外扩张,而是向内、向微观、向那构成“现实”的最基础的信息粒子层面渗透!他像是一个拥有了量子显微镜的观察者,开始过滤、分析木筏上及周围极小范围内的一切信息流——
云希指间流淌出的、用于安抚海藻的那一缕微弱到极致的生命能量,其波动的每一个峰谷,频率的每一次微妙偏移……
雷啸因长时间静止不动,坐姿肌肉产生的、几乎无法测量的细微应力调整与血液循环的微弱变化……
陈原无意识间因为喉咙干渴而轻轻吞咽口水时,喉结滚动的幅度与声带振动的频率……
篝火中,某一根特定木柴内部结构在燃烧时爆裂,溅射出的某一颗火星,其飞行的轨迹、亮度衰减的曲线、最终熄灭的位置……
甚至包括他自己心脏每一次搏动的间隔,血液在太阳穴血管中流动时产生的、几乎不可闻的嗡鸣……
他在寻找那个“错误”,那个不属于这曲“完美循环”交响乐的、跑调的“音符”!那个可能源自规则本身、并非绝对完美的“缝隙”!
时间(或者说,是循环的进程)在极度专注下,仿佛被拉长。
风昊的额角,大颗大颗的冷汗渗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却浑然不觉。
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堪称燃烧的速度疯狂消耗着,大脑传来的不再是针扎感,而是一种仿佛要被自身运算产生的热量熔毁的灼痛!
就是现在!
就在云希像之前的几十次、几百次循环一样,近乎本能地、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麻木,将手轻轻覆在那株状态始终如一的荧光海藻上,注入那缕微乎其微的“安抚”意念时——【附注】捕捉到了!
那株海藻核心的荧光,极其短暂地、完全不符合其自身生命韵律和能量接收规律的、突兀地高频闪烁了一下!那闪烁微弱到了极致,频率也异常古怪,远超正常生物发光的范畴,更像是一种……受到外部干扰产生的信号紊乱!
几乎就在同一微秒! 负责警戒四周(尽管心神早已麻木)的雷啸,她那经过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让她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在远方的天际,某个极其刁钻、特定的角度之下,有一个绝非自然形成的、极其微小的银色光点,如同故障的像素般一闪而逝!
持续时间,短暂到连视觉暂留都几乎无法形成!
而就在这同一刹那! 旁边,精神涣散的陈原,无意识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用微不可闻、带着抱怨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这鬼天气……保存的草药……好像干得……比昨天……快了那么一丝丝,几乎感觉不到……”
荧光异常闪烁!非自然天际光点!草药干燥速率的微观差异!
这三个在以往无数次循环中,被宏大的绝望感和“完美循环”表象所掩盖、或者说被大脑自动过滤掉的、微不足道到了极致的细节,在风昊将全部心神、全部算力都聚焦于“微观异常捕捉”的这一刻,被【附注】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般,瞬间捕捉、放大、进行超高速关联分析!
它们都发生在极其相近的、几乎重叠的时间节点!
都明显地偏离了“绝对循环”应有的、死寂般的轨迹!
【信息超速关联中……异常点A(海藻能量扰动):规则干涉残留,坐标关联性计算……异常点b(虚空光点信号):疑似规则漏洞临时性投影\/信息溢出点?坐标锁定……异常点c(局部时间流速异常):影响范围极小,与A、b点存在时空耦合……】
【逻辑链推演:三异常点构成非偶然性三角关联!指向同一时空坐标!规则薄弱点\/漏洞存在可能性急剧升高!】
【最终推演结果:交汇点坐标已锁定!(位于木筏东南方向约1.7公里处,海平面以上约350米虚空。)该点存在可冲击的规则缝隙概率:91.3%!】
找到了!
风昊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如同超新星般璀璨的光芒!
那是一种在绝对黑暗中跋涉了亿万光年,终于看到一线曙光时,所能迸发出的、最极致的喜悦与希望!
所有的疲惫,所有的绝望,所有的麻木,在这一刻,被这爆炸性的发现冲击得粉碎!
“有发现了!”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精神的剧烈消耗而嘶哑不堪,但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另外三人近乎死寂的心湖中!“下一次循环!听我指令!”
他快速而清晰地下达着指令,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但却是他们目前唯一拥有明确目标的破局计划,在他那因高速运转而近乎过热的脑中瞬间成型!
“云希!下一次,在那个特定时刻,对着那株海藻,放弃‘安抚’!凝聚你所有的意志——‘打破枷锁’、‘渴望新生’、‘终结永恒’!将你的‘赋予’能量,不顾一切地轰向它,作为能量信标与共鸣器!”
“陈原!准备好你的草药!我需要它作为‘时间流逝异常’的实体参照物!在那一刻,集中你所有的注意力去‘感受’它的变化!”
“雷啸!盯死东南方向天空那个坐标!用你的战斗直觉,锁定它!在我们发动时,我需要你爆发出最强的气势,作为冲击的‘矛头’!”
“下一次日出重置后,我们不再记录,不再等待!我们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希望,孤注一掷,冲击那个规则的漏洞!”
希望,在历经数十次、乃至上百次绝望的循环轮回后,终于,如同利剑般,撕开了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永恒的铁幕,透进了第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