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后，碗筷收拾妥当，厨房恢复了整洁。秋野被放在客厅铺着柔软地毯的角落，周围散落着他心爱的彩色积木和咬胶玩具，正自顾自地咿咿呀呀，用他独特的方式探索着世界。
梁远清习惯性地拿起一本看到一半的法学专着，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沉浸到他的学术世界里去。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显得宁静而专注。
苏和从卧室抱着笔记本电脑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岁月静好，唯有书香”的画面。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心里既觉得温馨，又有点莫名的“恨铁不成钢”。
她抱着电脑走过去，在他身边的沙发空位上坐下，把电脑放在膝盖上，然后故意撅起了嘴巴，发出小小的抱怨：
“老公，你除了看书还可以干什么呀？”她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娇嗔的味道，“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好像除了看书，就还是看书……难道你的世界里就没有点别的娱乐活动吗？”
梁远清从书页上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看着小妻子那副故意做出的“怨妇”模样，愣了一下，随即很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有些赧然地发现：“呃……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那副一本正经承认的样子，瞬间逗乐了苏和。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梁远清看着她笑，自己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刚才那种沉浸在单一世界里的疏离感瞬间被这笑声驱散，变得生动而温暖。
“好啦，不笑话你了。”苏和笑够了，把电脑屏幕转向他一些，“说正事，梁教授。我们需要列一个清单了，开始规划打包大业！”
“清单？”梁远清有些茫然。
“对呀！”苏和点开一个空白文档，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着，“哪些东西是要带回沪市的，哪些可以暂时留在这边。带回沪市的里面，哪些是放到老房子那边的，哪些是放到新家的，还有哪些是你需要放到沪大新办公室的……对了，你燕大办公室里的那些书和资料，是不是可以直接打包好，联系快递寄到沪大去？到时候请颖姐帮忙签收，安置一下。这样就不用先搬回家，再折腾到学校了，能省不少力气。”
她条理清晰地说着，梁远清却听得有些晕乎。他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无辜的困惑表情：“那个……和和，你说的这些……我好像……都没怎么想过这些问题……”
苏和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老公！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逻辑严密、思虑周全的梁教授吗？你写论文、做课题的时候，那计划不是做得滴水不漏吗？”
梁远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坦诚道：“那些是学术……是工作。家里这些事，好像……真没怎么在意过。”他回想了一下，似乎从很多年前开始，他的生活就被简化成了教室、书房、办公室，物质需求降到最低，生活上的琐事就凑合过去。直到苏和出现，他的生活才重新变得具体而鲜活起来。
苏和看着他这副难得一见的、带着点“生活白痴”模样的坦诚，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她合上电脑，站起身，充满干劲地拍了拍手：“好吧，看来指望梁教授做规划是不现实了。那我们就从最简单的开始！今天的任务——整理书房！”
她说着，像变戏法一样，快步走到阳台，利落地拖进来几个扁平的纸箱，手一抖一拉，就变成了几个结实的折叠周转箱。
梁远清惊讶地看着她：“和和，你……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箱子？”
苏和一边把箱子展开放好，一边冲他皱了皱鼻子，语气里带着小小的得意和娇嗔：“我的大教授哟，如果指望你来准备这些，我看等到沪大开学了，咱们都未必能搬得过去！来吧，别看书啦，干活啦！革命的第一步，就从你这‘知识的海洋’开始！”
书房不大，但正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柜，里面密密麻麻塞满了各种书籍，中文的、外文的，精装的、平装的，新的、旧的，如同一个微缩的学术森林。
梁远清看着这满屋的书，也感到了一丝压力。他挽起居家服的袖子，露出清瘦但线条清晰的小臂：“从哪开始？”
苏和早就想好了：“先从最常用的、你近期研究和教学需要的开始整理。这些肯定要带去新办公室。不常用的、或者有电子版的，可以暂时留下，或者最后筛选一下决定去留。”她指挥若定，像个小小的将军。
两人分工合作。梁远清负责从书架上取书，初步判断类别和重要性。苏和则负责接过来，再次确认，然后分门别类地放入不同的周转箱里。她还准备了一叠便利贴，每放满一个类别的箱子，就在箱子外侧贴上醒目的标签：「办公室 - 民法类」、「办公室 - 近期课题参考」、「新家 - 常备工具书」、「暂存 - 早期资料」……
梁远清看着苏和熟练地给书籍分类，贴标签，动作麻利，思路清晰，忍不住赞叹：“和和，你做事真有条理。”
苏和头也不抬，手下不停，笑着回了一句：“那当然，不然怎么给你这个除了看书，其它什么都不会的教授当贤内助呀？”
梁远清被她噎了一下，无奈地笑着摇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在整理书桌抽屉的时候，梁远清的动作慢了下来。抽屉底层，放着一些旧笔记本、信件和几张用相框保护起来的照片。他拿起其中一个木质相框，里面是一个穿着连衣裙、笑容温婉的冯瑶。
他的手指在相框玻璃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眼神有瞬间的恍惚，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将相框原样放了回去，轻轻推上了抽屉。
苏和虽然一直在整理书籍，但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梁远清。他那一刻的停顿和沉默，她没有错过。她放下手里正在归类的一摞书，走到他身边，声音温柔而平静：“老公，带走吧。”
梁远清愕然抬头，看向她。
苏和的目光清澈而坦诚，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或芥蒂：“那是你的青春，属于冯瑶的回忆，是真实存在过的。把她带走吧，放在你想放的地方。”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的青春属于她，我和小野，拥有你的往后余生，就已经足够了。冯瑶……她值得被你永远怀念。”
梁远清的心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小十七岁的妻子，她如此年轻，却有着超越年龄的豁达和善良。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肯定：“不，和和。谢谢你能这么说，但是……不用带走了。”
他看向那个已经关上的抽屉，目光复杂却最终归于平静：“冯瑶……她属于扬城，属于那段过去的岁月。就让她留在这里吧。把这些回忆带走，对你不公平。我们即将开始的是全新的生活，我不想让任何可能的阴影，影响到你和孩子。”
他转过头，深深地望着苏和的眼睛：“我的现在和未来，都是你和小野的。”
苏和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决心和珍视。她没有再坚持，只是反手握紧了他的手，轻轻点了点头：“好，听你的。你若是想她了，我就陪你去看她......”她知道，放下，并不意味着遗忘，而是选择用更成熟的方式去安放过去，更好地珍惜当下。
整理工作继续进行。在翻检一些旧书时，梁远清的话匣子偶尔会被打开。
“和和，你看这本，”他拿起一本纸张已经泛黄、书脊有些破损的英文专着，眼神里带着光，“这本书，算是法理学的经典了。是我当年读博时，导师从国外带回来送给我的，国内当时很难买到，算是我的‘珍藏’之一了。”
“这么珍贵呀！那一定要带走，好好收藏。”苏和小心地接过来，把它放入「新家- 珍藏类」的箱子里。
又过了一会儿，他翻出一本厚厚的、带着图书馆标签的书，笑了起来：“和和，你看这本，我记得特别清楚，为了写一篇课程论文，我在图书馆泡了整整一个暑假，几乎把这本书翻烂了。后来还被图书管理员‘警告’，说再这样就要罚款了。”
苏和想象着年轻时的梁远清在图书馆埋头苦读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原来梁教授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
“是啊，”梁远清也笑，眼神里带着对往昔的怀念，“那时候精力真好，可以连续熬几个通宵看资料，现在……不行喽。”
说这话时，他正弯腰从书架底层取一摞比较重的合订本期刊。起身的时候，他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左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后腰的位置，虽然很快放开，但那一瞬间的僵硬还是被苏和捕捉到了。
苏和的心微微一紧。她知道他站了、弯腰了这么久，腰肯定又开始抗议了。但她没有直接点破，那样只会让他觉得不自在或者愧疚。
她眼珠一转，等梁远清把那摞期刊放好，正准备继续时，苏和忽然“哎呀”一声，丢下手里的书，像只无尾熊一样从背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背上，声音软糯地撒娇：“老公......你的书真是太多了，我累了，求抱抱，休息五分钟好不好？”
梁远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撒娇弄得一愣，随即失笑，心里那点因为身体不适带来的烦躁瞬间被冲淡了。他拍拍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好，好，好，休息一下，来抱抱。”
苏和嘿嘿一笑，转到他面前紧紧搂住他。
片刻过后，他们又重新开始整理。过了一会儿，苏和趁着梁远清正全神贯注地整理一沓手写稿，没注意到她时，悄悄凑过去，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梁远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弄得一怔，转过头，就看到苏和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笑得眼睛弯弯，已经迅速退回原位，假装认真地给一本书贴标签了。他摸着被亲的地方，摇头笑了笑，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暖洋洋，痒丝丝。
终于就剩下一些收尾工作了，苏和指着客厅方向：“老公，你看小野好像有点无聊了，在扯地毯上的毛毛，你去陪他玩一会儿吧，剩下的这些零散的我很快就能整理好。”
梁远清看看确实在开始试图啃积木的儿子，又看看书房里确实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便点了点头：“好，那辛苦你了。”
苏和看着他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她这些小心思，一会儿撒娇拖延，一会儿偷亲打扰，一会儿支开他去陪孩子……无非是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让他的腰能缓一缓。
而梁远清，又何尝不明白她这些举动背后的深意呢？他的小和和，在用她独特而温柔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他坐在客厅地毯上，陪着儿子玩积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书房里那个忙碌的纤细身影。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幸福和满足，同时，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遗憾和酸楚。
他是多么遗憾自己的年龄，遗憾这具不争气的身体。如果能早十年，哪怕早五年遇见她，他是不是就能有更好的精力陪伴她，与她一起分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是让她来操心，来照顾？
书房基本整理完毕，看起来空旷了不少。苏和做完最后的清扫，走到客厅，看到梁远清正坐在地毯上，秋野趴在他腿上。
她走过去，挨着梁远清坐下，很自然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梁远清伸出手，揽住她的肩，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和和，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能再年轻一些，身体再好一些……是不是就能更好地照顾你们，而不是总让你……”
苏和没等他说完，就抬起头，伸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她的眼神明亮而坚定，没有丝毫的埋怨。
“老公，不要这么说。”她看着他，语气温柔却充满力量，“我觉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如果早些年遇到你，你可能只是那个沉在过去、眼里只有学术的梁教授，而我还是个不懂事、可能只会给你添乱的小女孩。我们不一定能走到一起，就算在一起，也可能会有很多摩擦和不理解。”
她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划过他掌心的纹路：“正是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彼此。我遇到了成熟、包容、让我心安的梁远清，而你……遇到了已经长大、懂得如何去爱、也愿意和你一起扛起生活的和和。”
她凑近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敲在他的心坎上：“所以，不要遗憾年龄，不要遗憾过去。我们现在拥有的，就是最好的。我们有彼此，有小野，有即将开始的新生活。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梁远清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了爱意和坚定的眼睛，心中那片因为年龄和身体状况而产生的阴霾，被她这番话彻底驱散了。他收紧手臂，将她和小野一起紧紧拥在怀里。
“嗯，足够了。”他低声回应，声音里充满了释然和笃定，“谢谢你，和和。”
忽然一阵肠鸣声打破了这份美好，“嘿嘿，老公，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