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透过阳台的白色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研三下学期的尾巴，卸下了工作和学业的枷锁，无论是梁远清还是苏和，都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轻松。
梁远清的入职事宜基本落定，只待暑假后奔赴沪大，手头几个毕业生的答辩也接近尾声。苏和的论文答辩更是顺利通过。辞退了育儿嫂李姐后，彻底成为了纯粹的三口之家。没有外人在场，梁远清似乎也放松了许多，眉宇间常年萦绕的些许紧绷感悄然消散。
然而，这种无所事事的平静，却让苏和心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的依赖感。她才二十四岁，在别的同龄女孩还在尽情享受青春、憧憬着浪漫爱情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一个家庭的支柱。在这段与梁远清的感情里，从一开始，似乎就注定是她付出更多，主动靠近，主动表白，主动照顾他的身体，主动规划生活，甚至在某些时刻，需要表现出超越年龄的强势和果断。
她爱梁远清，毋庸置疑。这份爱里混杂着对师长般的敬仰，对成熟男性的迷恋。但偶尔，像这样无所事事的午后，当她像个小尾巴一样，下意识地跟在梁远清身后，从客厅到书房，又从书房到厨房，目光几乎无法从他身上移开时，一种微妙的困惑会悄然浮上心头。
她看着他挺拔却因腰伤而习惯性微微用力的背影，看着他低头看书时专注的侧脸和眼角细密的纹路，看着他偶尔因为秋野一个无意识的笑容而展露的、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柔……
那一刻，她有些恍惚，她对他的这份粘稠的依恋，究竟是源于男女之间炽热的爱意，还是……掺杂了某种对如山般父爱的渴望？
他和老苏同龄。这个认知有时会像一根细小的刺，在她毫无防备时轻轻扎一下。在某些瞬间，尤其是当他用那种包容的、甚至带着些许纵容的眼神看着她时，她仿佛看到了老苏的影子。这让她感到一丝不安，但又无法抗拒这种被全方位呵护的安全感。
下午，秋野在地垫上玩累了玩具，小脑袋一点一点，终于抵抗不住困意，歪在柔软的垫子上睡着了。苏和轻手轻脚地给他盖好小毯子，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在厨房水池边清洗奶瓶的梁远清。
他微微低着头，肩背的线条在居家服的布料下清晰可见。苏和的心像被羽毛搔了一下，痒痒的。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着，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从背后伸出手，紧紧地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脸颊贴在他温热的后背上，感受着布料下传来的稳定心跳和体温。
梁远清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关小了水流，声音带着笑意，透过胸腔震动着传到苏和耳中：“和和，你最近怎么了？像个小跟屁虫。”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不耐，只有纯粹的疑惑和宠溺。
苏和的脸在他背上蹭了蹭，声音闷闷的，带着自己都理不清的迷茫：“老公，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粘着你，贴着你，跟着你。可能……可能真是一孕傻三年吧？看不见你，我心里就空落落的，不安。”
梁远清仔细地冲洗干净奶瓶，用干净的软布擦干手，慢慢地转过身来。他没有推开她，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大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抚着，像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
“我的小和和才不傻呢。”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绝对的笃定。
苏和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眶不知怎么有点发热，她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问出了一个在脑海里盘旋了许久，自己也觉得有些幼稚，却无比在意的问题：“老公，你是爱我多一点，还是爱小野多一点？”
梁远清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低头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她的，语气里满是纵容的调侃：“才说你不傻的，看来是真有点傻了。问这种问题的，可不都是小傻子吗？”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密实地拥住，声音郑重而清晰，“你和小野，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最爱最爱的两个人，排名不分先后，缺一不可。”
这个答案理智而周全，无可挑剔。但苏和心里有点莫名的矫情，她小声嘟囔道：“可是老公……我好像……爱你比爱小野更多一点。”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进他胸口。
梁远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一种混合着巨大感动和深沉愧疚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酸涩：“和和……对不起。”
苏和疑惑地抬起头。
梁远清看着她依旧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庞，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对自己的依赖和爱意，他的心像是被泡在了温热的柠檬水里，又软又酸。
他抬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语气充满了自责：“对不起，让你这么年轻就当了妈妈。你跟我在一起，好像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照顾我的身体，照顾我的情绪……我比你大这么多，却没能好好和你谈一场恋爱，没能给你那些年轻人该有的浪漫和宠爱……”
这是他心底深处一直存在的隐痛。他享受着苏和带来的活力与温暖，依赖着她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支撑，却常常忘记，她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也需要被毫无保留地宠爱和呵护。
苏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看着他眼中真切的愧疚，她心里那点莫名的纠结和不安瞬间被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心疼和想要抚平他眉间褶皱的冲动。
“那……”她眼睛忽然一亮，像落入了星辰，带着点狡黠和期待，“那你给我补上！和我重新谈一次恋爱！我们带着小野一起去约会，去做以前没做过的事情，好不好？”
她的提议带着孩子气的天真，却又充满了治愈的力量。
梁远清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眸，心底的阴霾和自责也被这光芒驱散。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笑着点头，语气轻快而宠溺：“好呀，和和！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去！”
“真的吗？”苏和惊喜地几乎要跳起来，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太好了！我这就去收拾！”
看着她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雀跃地冲向卧室去换衣服的背影，梁远清的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形成一个温柔而深刻的弧度。是啊，他的小和和，从十八岁懵懂勇敢地走到他身边，用她全部的炽热和真诚，温暖了他原本以为会沉寂下去的后半生。
而他给予她的，似乎总是迟来的回应和沉稳的守护，很少主动去创造那些属于年轻恋人的、鲜活跳跃的回忆。现在，他们有时间了，他决定，要好好补偿她，把那些缺失的恋爱，一点一点，认真地补回来。
“老公，你快去换衣服呀！我们准备出门啦！”苏和在卧室里催促，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兴奋。
梁远清笑着应了一声，走进卧室，打开衣柜，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拿起白衬衫和西裤，而是犹豫了一下，挑选了一件浅蓝色的休闲衬衫和一条卡其色的休闲裤。当他换好衣服走出来时，苏和正好也抱着已经醒来的、打扮得如同年画娃娃般的秋野出来了。
看到梁远清的一瞬间，苏和眼睛都直了，毫不掩饰地发出惊叹：“哇！老公！以后你就这么穿！别总是白衬衫西裤的！这样子至少比你实际年龄要年轻七八岁！太好看了！”
梁远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扶了扶眼镜，被妻子如此直白地夸奖，耳根微微泛红，心里却像是被灌了蜜糖。他接过已经放在门口婴儿车里的秋野，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
梁远清推着婴儿车，苏和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脑袋微微靠在他的手臂上。秋野躺在车里，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周围飞驰而过的汽车和散步的行人。
“老公，”苏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带着雀跃，“我忽然又想到一个词，用来形容你真是贴切不过了！”
“哦？”梁远清饶有兴致地侧头看她，“和和又有什么新鲜词语？说来我也学习学习。”他很喜欢听苏和说这些年轻人中间流行的词汇，感觉自己也跟着变得年轻起来。
“人夫感！”苏和得意地宣布，随即补充道，“全称是，年上高智人夫感！”
梁远清挑了挑眉，对这个新词显然不太理解：“额？这又是什么意思？”他习惯了精确的学术定义，对这种网络流行语总是慢半拍。
苏和来了兴致，开始给他“科普”：“老公，你知道吗？以前的女生呢，大多都喜欢霸道总裁，觉得又帅又多金，还带有一点点强势，特别有魅力。但是吧，想嫁给霸总不容易，风险也高。所以呢，现代独立女性，审美和取向就升级了，开始喜欢‘人夫感’男人！”
她搂紧他的胳膊：“这样的男性呢，往往年纪稍长，情绪稳定，心智成熟，有丰富的社会经验和人生智慧，就是‘年上’和‘高智’的部分。
‘人夫感’说的是，他们不仅能在物质上提供支持，更重要的是，能给予伴侣极大的情绪价值和情感依靠，体贴、负责、顾家，让人觉得特别安心、靠谱，是理想的结婚对象和人生伴侣！”
梁远清听着，忍不住笑了，调侃道：“好吧，你们现在的女孩子，想法真的很……现实，也很清晰。”
“那当然！”苏和骄傲地扬起下巴，“那你觉得，你有人夫感吗？”
梁远清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忍着笑，配合地点点头：“按照你的定义，好像……是有一点？”
“那是必须的！”苏和立刻来了精神，开始如数家珍般地细数，“梁教授，博士，学历天花板！大学教授，工作体面，社会地位高！收入可观，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让我们娘俩衣食无忧！情绪稳定，我几乎没见过你真正发火的样子！相貌上乘，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底子好，气质佳，配合着你的白头发，越看越有味道！这不是年上高智人夫感是什么？简直是天花板级别的！”
她这一连串的夸奖，把梁远清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轻咳一声，故意打趣道：“所以你当初……也是因为这个才嫁给我的？”
“哼！”苏和娇嗔地白了他一眼，反应极快地反将一军，“那你呢？梁教授，你又是为什么娶我呢？因为我年轻漂亮？还是因为……我死缠烂打？”
梁远清被她问得一噎，看着她狡黠的笑容，无奈地摇头笑道：“好呀，小东西，现在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玩笑过后，苏和的表情稍微认真了一些，声音也压低了些：“老公，你知道吗？其实……大学教授，在很多女性眼里，是个有点‘危险’的职业。”
“危险？”梁远清不解，“怎么讲？”
“你想啊，”苏和解释道，“那些女硕士、女博士，基本上都到了心理成熟、开始认真考虑婚姻的适婚年龄。而四十岁左右的教授呢，往往也到了对婚姻感到有些疲倦、缺乏激情的时刻。这个时候，身边忽然出现了新的、年轻的、活泼的、而且在专业上又有共同语言、对自己充满崇拜的女学生……这种环境和氛围，很容易滋生暧昧，导致精神出轨，甚至……身体出轨。”
梁远清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正面看着苏和，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有些严肃：“和和，你……也是这样想我的？所以才一直那么紧张，不同意我招女学生？”他想起之前确实因为杨颖的事情，苏和曾半真半假地吃过醋，也表示过担忧。
苏和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坦率得惊人：“对，我完全承认，就是这样的！”她甚至有些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哼哼，你不知道，当初我和颖姐互相之间有大的敌意！幸好，她后来找到了真爱，嫁给了小波哥，我才彻底放心。”
看着她这副毫不掩饰的醋意和小心眼，梁远清先心底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恍然大悟、有丝丝缕缕的心疼、还有一种被人在乎到骨子里的满足感。
他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呵呵，原来我的小和和，也是没有安全感的。”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年纪大，在这段关系里更处于被动和被照顾的位置，应该是自己缺乏安全感才对。却没想到，这个年轻、鲜活、看似拥有无限选择权的小妻子，内心深处，也同样藏着因年龄差距、因他的职业环境而产生的忐忑。
苏和被他说中心事，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在他胳膊上蹭了蹭，转移话题道：“老公，走，我们去买菜！罚你晚上做大餐给我吃！”
“好，好，罚我。”梁远清笑着应承，推着婴儿车，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胳膊，朝着菜场的方向走去。
婴儿车里传来秋野咿咿呀呀的声音，混合着苏和清脆的笑语和梁远清低沉的回应。对苏和而言，无论那份感情最初源于什么，此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这个穿着休闲装、努力融入她世界的男人，是她此生唯一的、挚爱的丈夫。而对梁远清来说，弥补一场迟来的恋爱，是他能给这个深爱他、也让他深深怜惜的小妻子，最郑重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