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只是勉强撕破了夜幕,给林间空地投下一片灰蒙蒙的光。营地却早已不复寂静,一种带着恶意的喧嚣取代了清晨应有的宁静。
赵磊骑在一匹油光水滑的黑马上,手里拿着一张弓,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弓弦上搭着的箭很是怪异,箭头被硬生生掰掉了,裹上了一团吸饱了白灰粉的粗布,活像个可笑的棒槌。
孙浩、周瑾、吴昊几个也差不多,他们骑着马,把十来个蛇族俘虏,包括墨寒和墨岩,围在了中间,像驱赶牲口一样往林子空地里轰。
墨寒走在人群中,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昨夜那场强制的劈叉和后续的折磨,让他的大腿根和髋部像是被生生撕裂后又粗糙地缝合,每一次肌肉的牵动都引发一阵尖锐的刺痛。他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唯有那双金色的竖瞳,冰封般扫过周遭的一切,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死死压在最深处,不泄露分毫。单薄的兽皮裙根本挡不住清晨林间的寒气,冷风刮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颤栗。
“都给老子听好了!”赵磊扯着嗓子,马鞭虚甩,发出“啪”的一声空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劣兴奋,“新游戏,叫‘猎影’!你们,跑!”他用鞭子指着蛇族俘虏们,然后又指向自己和同伙,“我们,射!谁身上沾了白灰,哼哼,今天饿肚子!没中的……”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孙浩立刻默契地接话,用鞭梢指向空地边缘——那里,几个林家护卫正抬着一口大锅,锅里炖肉的热气和香气袅袅升起,在这冰冷的清晨格外具有诱惑力,也格外刺眼。
“——赏肉一碗!香喷喷的炖肉,管够!”孙浩喊完,和赵磊几个一起爆发出哄堂大笑,那笑声在林中回荡,刺耳无比。
屈辱。冰冷的、粘稠的屈辱感像沼泽里的淤泥,一点点淹没每个蛇族战士的心脏。他们曾是丛林里最敏捷的猎手,如今却要像最低等的草食动物一样,被这些纨绔子弟骑马追逐,用这种侮辱性的方式射杀取乐。
游戏开始了。
马蹄声杂乱地响起,伴随着人类兴奋的呼喝声和弓弦弹动的“嗡嗡”声,那些裹着白灰的箭矢“咻咻”地破空而来。
俘虏们被迫开始奔跑躲闪。
墨寒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抗议,他的步伐因为伤痛而无法迅捷,却异常沉稳。他微微眯起金色的瞳孔,冷静地判断着马匹冲来的轨迹和箭矢飞来的角度,身体以最小幅度的移动进行规避,每一次闪避都精准而经济,仿佛在跳一场沉默而残酷的死亡之舞。剧烈的运动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沉重,但他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隐忍。
而另一边的墨岩,则完全是另一种状态。这个身材魁梧如岩石的蛇族护卫,此刻脸色铁青,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紧绷贲张,却只能像被困的野兽一样,做着徒劳的奔跑和躲闪。
战士的尊严被如此赤裸地踩在脚下碾碎,让他整个人都因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着,古铜色的皮肤上泛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仿佛血液都要冲破皮肤的束缚。
“嘿!看那个大块头!”周瑾眼睛尖,阴笑着第一个发现了目标,指着墨岩喊道,“靶子够大,好射!哥几个,照顾照顾他!”
几声弓弦响动,好几支白灰箭立刻像是闻到了腥味的苍蝇,朝着墨岩宽阔的后背和结实的大腿招呼过去。
“噗!噗噗!”
沉闷的击中声接连响起。白色的灰粉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猛地炸开,留下一个个刺眼而肮脏的印记。
墨岩的身体被箭矢的冲击力带得猛地一震,脚步瞬间踉跄,喉咙深处压抑不住地滚出一声低沉、痛苦又愤怒到极致的嘶吼,像受了致命伤的猛兽。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几乎立刻就将下唇咬破,一丝殷红的血迹渗了出来,衬得他脸色更加惨白。他猛地扭过头,怒视着马背上那些嬉笑取乐的人类,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几乎要将他们凌迟。
墨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金色的瞳孔里冰层似乎更厚了一分,寒意刺骨。
就在这时,一支角度刁钻的箭矢,直奔一个因为恐惧而脚步散乱、眼看就要摔倒的年轻蛇族战士面门。那年轻战士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只剩下绝望的惊恐。墨寒眼神一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身体极其隐晦地向侧面快速挪动了半步,精准地用自己左侧的肩胛骨迎上了那支箭。
“砰!”
又是一声闷响,白灰在他冷白的皮肤上炸开一片,与他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格外狼狈。墨寒被撞得闷哼一声,脚下步伐微微一滞,伤口被牵动,让他几不可查地吸了口冷气,眼神中的寒意却几乎能冻裂空气。
不远处的墨岩清晰地看到了族长这无声的维护,看到他替最弱小的族人承受了本不该他承受的侮辱。墨岩眼中的狂暴怒火像是被冰水浇了一下,瞬间转化为更深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痛苦和自责。他发出一声更压抑、更绝望的低吼,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什么也做不了。
林娆就坐在林边空地上早早为她备好的软椅里,身上裹着厚厚的裘皮,手里捧着一只暖手的小炉,姿态慵懒。
她慢悠悠地啜饮着护卫奉上的热茶,目光饶有兴致地在墨寒的冰冷隐忍和墨岩的剧烈反应之间来回逡巡,对比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屈辱,嘴角始终挂着一丝玩味的、近乎残忍的笑意。对她而言,这可比看任何戏剧都来得有趣多了。
人类的嬉笑怒骂、马蹄践踏枯枝的碎裂声、弓弦弹动、箭矢破空、白灰炸开的闷响、蛇族战士压抑不住的痛哼和粗重得好似拉风箱的喘息……所有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在这片清冷的林间空地上,构成了一场怪异而残酷的闹剧。
喧闹终于渐渐平息。
游戏结束了。
墨岩几乎变成了一个“灰人”,魁梧的身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白灰印记,几乎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极致的羞辱和无处发泄的愤怒让他原本挺拔的身躯微微佝偻着,脸色惨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还燃烧着不屈却痛苦的火焰,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要将地面烧穿。
少数几个运气极好,或是身手确实敏捷未被射中的蛇族战士,被玄兵卫示意,可以过去领取那一小碗作为“奖赏”的炖肉。他们捧着碗,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麻木和一种更深重的难堪,那肉香此刻闻起来更像是一种讽刺。
墨寒的身上也有几处白灰,肩胛骨上那一块尤其明显。他沉默地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尽管这姿势让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冰冷的金色瞳孔缓缓地、逐一地扫过那些得意洋洋、互相吹嘘着“战绩”的猪朋狗友,最后落在那些冒着热气、象征着“胜利”的肉碗上。
那眼神里没有明显的愤怒,没有卑微的哀求,甚至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沉入深渊的、死寂的冰冷,仿佛要将眼前这一切,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林间的晨光终于变得清晰了一些,无力地穿透稀疏的枝叶,照亮了空气中仍在缓缓飘散、不肯落定的白色灰尘,也清晰地照亮了每一个蛇族战士身上那些屈辱的印记和眼中或破碎、或冰封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