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透过废墟顶棚的巨大破洞,无声地洒落,像一层薄纱,覆盖在云冽汗湿、苍白的皮肤上,也照亮了林娆没什么表情的脸。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药香,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云冽汗水的气息。那张被临时充当刑架——或者说治疗台的破旧木桌旁,散落着被挣断的绳索纤维,以及点点喷溅状的血迹,无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酷刑般的治疗。
云冽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和力气的破败躯壳,瘫软在冰冷的桌面上。银灰色的狼尾长发被汗水浸透,凌乱地黏在他的额角、颈侧,甚至有几缕沾在了他失血干涸的唇边。
那双总是带着警惕、孤戾或绝望的暗金色瞳孔,此刻紧紧地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却依旧无法掩盖他眉宇间即使昏迷也无法完全舒展开的痛苦褶皱。
他上半身赤裸,原本结实的胸肌和臂膀因为方才剧烈的挣扎而微微起伏,呼吸微弱而急促。
腰腹间陈旧的爪痕和电击疤在冷白肤色上格外显眼,而最新添上的,则是手腕和脚踝(残肢末端)被粗糙绳索磨出的深深血痕,皮开肉绽,看着就疼。
至于那双残腿……
林娆的目光落在被干净布带紧紧包扎起来的断口处。布带缠绕得仔细而专业,是她在云冽痛晕过去后,亲手换上的。此刻,借着月光,能隐约看到布带下透出一点莹绿色的微光,那是“生灵断续膏”仍在持续起效的迹象。
空气中药香的源头也正是这里。系统提示过,再生过程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直至骨骼血肉重塑完成,这期间,剧痛会持续不断,只是昏迷或许能让云冽的意识暂时逃离这地狱般的折磨。
林娆就站在桌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她齐刘海的发丝在夜风中轻轻拂动,暗红色的桃花眼里情绪难辨。刚才云冽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充满憎恨的诅咒仿佛还在废墟中回荡。
他认定她是恶魔,是以折磨他为乐的变态,那句“记住这个印记,云冽。未来……我们会再见的。”低语,在他听来,恐怕也只是胜利者刻下标记后的嘲弄。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这细微的动静,在死寂的废墟里,却似乎惊动了昏迷中的人。
云冽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泣音的呜咽,像是被困在无法醒来的噩梦里。即便失去了意识,那蚀骨钻心的疼痛依然在折磨着他的神经末梢。
林娆的眼神动了动。她转身走到角落里堆放行李的地方,从那个看起来不起眼、实则连接着系统空间的包裹里,取出了一个皮质水囊和一块干净的软布。
她拔掉塞子,先自己仰头喝了一口,冰冷的清水滑过喉咙,让她因持续神经紧绷而有些干涩的嗓子舒服了些。然后,她将水倒在软布上,浸湿了一角。
回到桌边,她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仔细地开始擦拭云冽手腕上那些狰狞的磨伤。清水触碰到翻开的皮肉,带来刺激性的痛感,让云冽即使在昏迷中也不由自主地想要蜷缩躲避,肌肉瞬间绷紧。
“嘘……没事了。”林娆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带着点冷意的平静,但音调比平时放缓了些许。她一只手稳稳地按住他下意识想要抽回的手臂,另一只手用湿润的布角,小心翼翼地避开最严重的伤口中心,先清理周围的血污和脏污。
她的动作很快,效率极高,没有多余的情绪流露,就像在处理一件需要精细维护的武器。但若仔细看,会发现她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尽可能避免给他带来二次伤害。擦完手腕,又去处理脚踝残肢处的伤痕。
那里的情况更糟一些,因为挣扎得最厉害,磨损更深,甚至能看到一点白色的骨茬。
林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换了一块更干净的布,重新浸水,动作更加轻缓。昏迷中的云冽似乎感知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一丝,只是偶尔因为触及痛处而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处理完所有的外伤,林娆丢掉染血的软布。她的目光再次落到云冽脸上。他脸上的汗水和之前挣扎时蹭上的灰尘混在一起,显得有些狼狈。
她伸出食指,用指尖轻轻拂开黏在他唇边的那缕湿发,指腹不经意间擦过他干裂起皮的下唇。
云冽的唇瓣颤动了一下,无意识地寻求着水源。
林娆顿了顿,重新拿起水囊,这次她没有再用布,而是直接单手托起云冽的后颈,让他的头微微仰起。
他的脖颈线条僵硬,皮肤冰冷。她将囊口小心地凑近他的唇缝,缓缓倾倒出少许清水。
清水触及唇瓣,云冽的喉结立刻上下滚动,本能地开始吞咽。他喝得很急,甚至有些呛到,引起一阵轻微的咳嗽。林娆适时移开水囊,等他平复下来,才又喂了几口。直到他不再急切地吞咽,她才轻轻放回他的头。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硬邦邦的木桌,又看了看角落里那张自己之前铺好的、相对厚实柔软的稻草“床铺”。
没有犹豫,她俯下身,一只手穿过云冽的腋下,另一只手托起他的膝弯——准确地说,是残肢下方一点的位置——轻松地将这个身材高大的狼族战将打横抱了起来。
昏迷中的云冽似乎感觉到腾空,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脑袋无力地偏向林娆的颈窝。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颈侧的皮肤,带着一丝脆弱的气息。林娆抱着他走到稻草铺边,小心地将他放下,让他侧躺,以免压迫到背后可能存在的伤和正在再生的腿部。
她拉过那张唯一的、略显破旧但还算厚实的皮毯,盖在他身上,仔细掖好,确保他能保暖。皮毯之下,他新换上的、更柔软的那条兽皮裙勉强遮盖着重点部位,但大部分肌肤仍暴露在外。
林娆的目光扫过他腹部下方,接近耻骨的位置——那个她刚刚用“永恒纹身笔”刻下的秀逸“娆”字。在月光下,那个字颜色鲜红,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烙印在他的皮肤上,也烙印在他充满恨意的记忆里。
她伸出手,指尖悬在那个印记上方片刻,最终却没有落下,而是转而将他额前另一缕汗湿的碎发拨到耳后。这个动作似乎惊动了他,云冽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喉咙里发出抗拒的咕哝,仿佛即使在梦里,也在排斥她的触碰。
林娆收回手,直起身子。废墟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云冽时而急促、时而微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系统界面在她视野中无声弹出,显示着倒计时:【距离强制返回主时间线剩余:3分钟】。
她再次环顾这个破败的落脚点,目光最后落在云冽沉睡(或者说昏迷)的脸上。他此刻看起来异常安静,甚至有种易碎感,与平日里那个即使残疾也带着狼族傲骨的战将判若两人。唯有紧抿的薄唇和偶尔因为体内持续不断的再生剧痛而引发的轻微颤抖,暗示着他正承受着什么。
时间快到了。
林娆俯下身,凑到云冽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低地、清晰地说道:
“好好活着,等我来找你。”
这句话,和之前刻印时说的话一样,轻飘飘的,落在寂静里。云冽没有任何反应,他深陷在由痛苦和误解构筑的黑暗深渊中,听不到这近乎承诺的低语。
说完,林娆不再停留。她最后深深看了云冽一眼,仿佛要将此刻他的模样刻进脑海里。然后,她转身,步伐没有丝毫迟疑,走向废墟的阴影处。
月光在她身上掠过,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下一刻,她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凭空消失在了空气里。
废墟中,只剩下云冽一个人,在冰冷的月光下,在持续的重生痛苦中,在对他而言满是屈辱和恨意的记忆里,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是谁替他擦拭了伤口,喂了他水,给了他一个相对舒适的安身之处。他更不知道,那个被他视为恶魔的女人,在离开前,曾留下过怎样一句与“折磨”截然不同的话语。
夜还很长,痛苦也远未结束。而所谓的“温柔”,在此刻,不过是一场他无法感知、也绝不会相信的虚假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