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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最终在那场突如其来的赐婚风波中草草收场,表面的丝竹管弦再也掩不住底下的暗流涌动与窃窃私语。

沈氏兄妹先行回到沈府,沉重的朱门砰然关闭,将外界的窥探与非议暂时隔绝,却关不住府内早已压抑到极致的情绪风暴。

“砰——!”

沈淼一回到自己院落,压抑了一整晚的怒火、屈辱、绝望如同火山般喷发。她尖叫着,不顾形象地用拳头疯狂捶打着坚硬的墙壁,指节瞬间红肿破皮,渗出血丝,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

目光瞥见角落里一个今日随她进宫、此刻正瑟瑟发抖试图缩小存在感的小丫鬟,沈淼眼中凶光毕露,猛地扑过去,一把揪住那小丫鬟的头发,不由分说地将其脑袋狠狠撞向冰冷的墙面!

“该死的!该死的贱婢!怎么会这样!啊——!”

“我让你跟着我!让你伺候不力!让你眼睁睁看着我被人算计!去死!去死!”

一下,两下,三下……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丫鬟短促的哀嚎和求饶,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墙上很快沾染了刺目的血迹,丫鬟的挣扎越来越微弱。

“够了!还嫌不够乱吗?!”沈崇山带着一身戾气大步跨进院子,看见妹妹状若疯魔的举动和墙上的血迹,本就烦躁暴怒的心情更是火上浇油,觉得这动静甚是惹人厌烦。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懒得去拉开沈淼,直接“锵”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

那奄奄一息的小丫鬟连最后的惊呼都未能发出,便倒在了血泊之中,彻底没了声息。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沈崇山看也不看那尸体,上前一步,染血的手猛地抓住沈淼的肩膀,用力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沈淼,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根本压抑不住狂躁,质问道:“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去太液池那边?!不是让你老实待着,找机会和九殿下多说说话吗?!你怎么会和邢远在一起!”

肩膀传来的剧痛让沈淼从疯狂的边缘稍微清醒了一些,但对上兄长那双同样布满血丝、满是愤怒的眼睛,她心中的绝望和委屈更甚。

她用力甩开沈崇山的手,眼泪混合着之前沾染的些许血迹流淌下来,声音嘶哑,呜咽道:“我怎么知道!我就是……宴席上闷得慌,又多喝了几杯果酒,想出去透透气!走着走着就到了太液池边,谁知道……谁知道踩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一下子就掉进去了!”

她回想起那刺骨的冰水和随之而来的噩梦,身体又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不知道邢远那个王八蛋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我更不知道他手里那条见鬼的帕子是哪来的!那根本不是我写的!是他陷害我!他趁人之危,污我清白!这个天杀的畜生!”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尖利:“这下全完了!全完了你懂吗?!哥!我今年十九了!我拖到十九岁还不嫁人,顶着多少闲言碎语,就是为了押宝最有可能登临大位的皇子!

以前顾琮那厮不识好歹,不愿娶我,眼里只有穆希,活该他身败名裂、死无全尸!我们又思来想去挑挑拣拣那么久,终于决定和九皇子捆在一起,就算他有偏头痛,可他母妃是贤妃,是咱们的亲姑姑,出身何等高贵,机会不比顾琰那个宫人子和顾瑆那个酒囊饭袋大多了!

可是现在呢?现在什么都没了!嫁给邢远?邢家算什么?邢远又算什么?!且不说世家再尊贵也只是世家,没法更进一步,邢远他还不是长子,连家族的爵位都无法继承!我这辈子……我所有的指望……全都毁了!”

她瘫坐在地,伏在染血的裙摆上,嚎啕大哭,那哭声里充满了功亏一篑的恨意与前途尽毁的悲鸣。

她精心筹划、耐心等待了这么多年的皇后梦,在今晚,被一池冰水和一方伪造的锦帕,击得粉碎。

沈崇山听着妹妹的哭诉,看着她彻底崩溃的模样,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理智和盘算所取代。

他瞥了一眼地上丫鬟的尸体和墙上的血迹,烦躁地揉了揉额角。事情已经发生,圣旨已下,再多的愤怒与不甘都无济于事。

九皇子这一步棋,已经废了。现在要想的,是如何利用这桩已成定局的婚事,尽可能地为沈家挽回一些利益,或者……从邢家那里,挖出点什么来。

他烦躁地看了一眼哭得撕心裂肺的沈淼,将她扶起来,理了理她凌乱的鬓发:“收拾干净。哭有什么用?想想怎么在邢家捞到最多的利益吧!”

在哥哥的安抚下,沈淼嚎啕的哭声渐渐转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泪水混杂着脸上的残妆和方才沾染的点点血污,狼狈不堪。恼怒与悲痛过后,理智开始重新占据她的思维。

“不对……不对!太巧了……这一切都太巧了!”

沈淼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恨意与恍然大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猛地抓住沈崇山的胳膊,眼神亮得吓人,透着森森寒意:“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那个宫女……那个在我离席后,主动上前为我引路,说御花园东边腊梅开得正好、景致清幽的宫女!”

沈淼急促地呼吸着,语速越来越快:“我因为饮了酒有些昏沉,便信了她,跟着她走……走着走着,周围越来越僻静,她说前面转弯就是,然后……然后我脚下就一滑……”

“事后我立刻派人去找那个引路的宫女!可内务府的名册上没有符合描述的人,问遍了当时可能在附近的宫人,都说没看见!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她猛地捶地,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这宫里,谁能有这么大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一个眼生的宫女,事后又让她彻底消失?谁能这么恨我,要彻底毁了我?!”

一个名字赫然从她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窜出,带着淬毒的寒意:

“沐希……一定是沐希那个贱人!她如今是江陵郡王妃,时常出入宫闱,未必不能在宫中安插几个眼线人手!一定是她!她嫉恨我!嫉恨我曾与她有过龃龉,嫉恨沈家……更或许,她早就看穿我想嫁与九皇子的心思,怕我成了九皇子妃,日后压她一头!”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嚼碎。

“是她!一定是她设计害我!她先派人引我到太液池边,事先在我要经过的地方做了手脚,让我滑倒落水!然后……然后她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邢远那个蠢货也引了过去,或许还伪造了我的锦帕,让他误以为是我相约!邢远那个王八蛋,见我落水,自然不顾一切去救……然后,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她越说越觉得这就是事实,所有的疑点似乎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找到了确凿的元凶。她眼中迸射出怨毒至极的光芒,几乎要凝成实质:

“好一个沐希!好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既彻底断送了我的前程,让我嫁给一个永远无法登临大位的世家子,从此沦为笑柄,再不能与她相争;又顺便离间了沈家与九皇子、与贤妃姑姑的关系,打击了沈家!说不定……说不定她连邢家也一并算计进去了!”

沈淼恨恨地说着,脸上混合着泪痕、血污和扭曲的恨意,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她死死攥着拳,指甲刺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却浑然不觉。

“沐希……沐希!今日之辱,毁我前程之仇,我沈淼记下了!此生不报,誓不为人!你别以为嫁给顾玹就万事大吉了!咱们的账,慢慢算!我沈淼就算坠入泥潭,也定要拉着你一起,万劫不复!”

沈淼歇斯底里地大叫着,那模样看得沈崇山都有些心惊,心里的那点不对劲也忽略了。

江陵郡王府,书房内室内只余一盏明灯,映照着相对而坐的两人。

二人回府后,卸去了宫中华服珠翠,穆希只着一身家常的藕荷色长裙,乌发松松挽起,少了几分人前的端方,却更显眉目秀雅。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眸光落在跳跃的灯花上,缓缓开口:“今日宫宴上那出意外……细想起来,未免太过蹊跷。”

顾玹刚脱下外袍,闻言转过身,在她对面的椅上坐下,微微挑眉:“你指的是沈家女和邢二的事?”

“嗯。”穆希颔首,抬眼看他,眼中带着清晰的疑惑,“沈淼此人,心高气傲,目标明确。她拖到十九岁还未出阁,京中早有议论,无非是待价而沽,一心要押注在最有希望问鼎的皇子身上。

九皇子顾琼,母妃是沈贤妃,与她同出一族,天然便有联姻的优势。我离席前,还隐约见她与九皇子那边有目光交汇,显然双方已有默契。她怎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冒险与邢远私会于太液池畔?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顾玹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慢饮一口,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众目睽睽,物证确凿。那方锦帕,可是验明正身了。”

“这正是另一个蹊跷之处。”穆希眸光微凝,“帕子确是沈淼常用之物,上面的字迹也极像她的笔迹。但正因为‘极像’,反而可疑。沈淼并非不谙世事的深闺少女,若真要私下传递信物,岂会用自己的贴身旧帕,还留下如此清晰的私人标记和笔迹?这岂不是授人以柄?仿写笔迹,对于有心人而言,并非难事。”

顾玹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规律的轻响:“所以,你怀疑是有人设局,一箭双雕,既毁了沈淼的前程,离间了沈家与九皇子的关系,或许……还顺手将邢家也拖下了水?”

“正是。”穆希点头,眉头微蹙,“只是,有动机这么干的人,实在太多了。与沈淼有过节、嫉妒她可能攀上高枝的贵女;与沈家在朝堂或后宫有利益冲突的家族;甚至……单纯忌惮沈家与九皇子结合后势力坐大,想要提前扼杀这种可能性的各方势力。”

顾玹沉默片刻,目光变得幽深,他缓缓吐出几个字,声音压得极低:“那也就是说……上面那位,也未尝没有可能。”

他虽未明言,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上面那位”指的只能是御座上的永昌帝。

穆希沉吟着,点了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陛下近年来对沈家虽仍有任用,但沈贤妃在后宫,沈崇山在前朝,若再与一位皇子紧密联姻,势力盘根错节,确实容易引人忌惮。陛下或许不愿看到外戚与皇子结合得过于紧密,尤其是一位母族本就显赫的皇子。”

但随即,她又露出不解之色:“可这也正是奇怪之处。若真是陛下之意,想要阻了这桩姻缘,方法多得是。他是天子,一道赐婚圣旨,便能将九皇子指给任何他属意的贵女,沈家即便不满,也绝不敢抗旨。何须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用如此……不体面、甚至可能损及皇家颜面的方式,将沈淼配给邢远?这未免有些……”

顾玹听着她的分析,眼中也亮晶晶的。他身体微微前倾,灯火在他深邃的异色眼瞳中跳跃:“你的疑虑很有道理。此事看似是沈淼不慎引发的风流官司,但处处透着人为操纵的痕迹,水深得很。”

“我听说今夜出事前,沈淼是主动离席,未跟任何人说,临时起意就走到了太液池边。而邢远,若是没有被她本人相约,又是如何准确被引到那边去的?”

穆希心头一凛,是啊,那引路的宫女,如今何在?邢远收到的邀约,又是从何而来?

穆希思虑了一阵道:“看来,关键点在于那个引路的宫女身上,我们得想办法找到她。”

二人目光相接,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与警惕。

“无论如何,”穆希收回视线,语气恢复了平静,“沈家经此一事,沈淼的皇后梦碎了,与九皇子那边算是生了嫌隙,短期内难以弥补。对我们来说也乐见其成。”

顾玹点头:“静观其变吧。不过,我们也要小心,今日能算计沈淼,他日未必不会算计到我们头上——说来,沈淼此刻,说不定会认为她有今日都是你算计的。”

穆希淡然一笑,眼中却无半分惧色:“随便她怎么想,我可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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