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晴”心理咨询中心位于一栋安静的临街写字楼的高层。隔音良好的厚重木门背后，是米色调的柔和空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有助于放松的香氛。前台接待员在确认了刘世友的身份后，礼貌地将他引向里间。
曹岳凡的办公室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明亮。整面的书架占据了一侧墙壁，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心理学典籍和专业期刊。另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窗，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浅色的地毯上投下清晰的光影。整个空间一尘不染，物品摆放得如同经过测量，透着一股近乎苛刻的秩序感。
曹岳凡从宽大的办公桌后站起身。他穿着合身的浅灰色衬衫，戴着无框眼镜，年纪看起来比刘世友预想的要轻一些，约莫三十五六岁，气质温文尔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专业人士的亲和与距离感。
“刘警官，您好。请坐。”他伸出手与刘世友轻轻一握，手势稳定干燥。他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样，温和而清晰。
“曹医生，打扰了。”刘世友在办公桌对面的客用扶手椅上坐下，目光快速而自然地扫过整个房间。书桌除了电脑和一部便签，几乎没有多余的私人物品。
“是为了我母亲的事情吗？电话里您提到，可能有犯罪团伙会针对她这样的独居老人？”曹岳凡直接切入主题，眉头微蹙，流露出适当的担忧。
“是的。一个流窜团伙，专门挑选独居、经济条件较好的老年女性下手。”刘世友将基本情况，以及警方希望进行安全提醒和加强防范的来意说明，最后补充道，“另外，考虑到这类案件对受害者造成的心理冲击，我们也想听听您作为专业人士的意见，比如犯罪分子可能会利用哪些心理弱点，以及事后可能需要进行哪些心理干预。”
曹岳凡认真听着，手指轻轻交叠放在桌面上，姿态放松而专注。听完刘世友的叙述，他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
“感谢警方的提醒和重视。我会立刻联系我母亲，加强这方面的防范意识。”他首先表达了感谢，然后才进入专业领域，“从心理学角度分析，这类犯罪分子选择的目标，往往具备‘孤独感’和‘对社交互动有潜在需求’的特质。他们利用老年人的同情心、对权威（如冒充维修人员）的信任，或者单纯的孤独感，降低受害者的防备。得手后，除了财物损失，更严重的可能是安全感被彻底摧毁，产生强烈的恐惧、焦虑，甚至诱发或加重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他顿了顿，看向刘世友，眼神坦诚：“不瞒您说，我母亲……她本人就患有轻度的ptSd，源于我父亲早年的意外去世。这也是我选择这个研究方向的部分原因。所以，我比一般人更了解这种创伤的破坏性。如果这伙人真的得逞，对类似情况的老人来说，打击可能是毁灭性的。”
这个信息让刘世友心中微微一动。曹岳凡主动提及母亲的病情和自己的研究方向，看似坦诚，却巧妙地将一个可能的“调查切入点”（其母亲）与一个高尚的“个人动机”（研究方向）绑定在一起，无形中增加了沟通的正当性和他个人形象的正面性。
“我们一定会尽力阻止这类案件发生。”刘世友语气坚定，随即看似随意地问道，“曹医生最近工作似乎很忙？我们之前试图联系，感觉您的日程安排得很满。”
曹岳凡微微一笑，那笑容标准而无可挑剔：“最近在整理一批临床案例数据，准备撰写一篇论文，所以晚上在诊所加班的时间多了些。让刘警官见笑了。”
理由合情合理。一个勤奋的学者形象跃然纸上。
“理解。学术研究确实需要投入大量精力。”刘世友点头，话锋保持着自然的过渡，“说到案例，曹医生接触的病例中，有没有遇到过因为重大情感创伤，导致认知和行为模式发生剧烈偏转，甚至……产生类似‘被引导’去执行某些极端行为的个案？”
这个问题问得看似专业探讨，实则暗藏机锋。
曹岳凡脸上的笑容不变，但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凝滞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他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更加放松，仿佛陷入了专业的思考。
“理论上，严重的ptSd、复杂性哀伤，或者某些特定的人格障碍，在受到强烈刺激后，确实可能出现认知解离和现实检验能力下降的情况。患者可能会将内心的声音或某种执念外化，感知为来自外部的‘指引’。”他的措辞非常专业、严谨，严格限定在学术范畴内，“但在我的临床实践中，接触到如此极端的案例并不多。而且，即便出现类似情况，其根源通常仍是内在心理动力学的剧烈冲突，而非真正的外部控制。司法实践中，也更倾向于认可内源性动机。”
他的回答无懈可击，既展现了专业知识，又巧妙避开了任何可能引向“外部引导”的暗示，并将话题带回了“内源性动机”这一官方结论上。
刘世友没有再深入追问。他知道，第一次接触，能获得的信息已经达到预期。
又交流了几句关于社区安全防护和老年人心理关怀的意见后，刘世友起身告辞。
曹岳凡亲自将他送到办公室门口，握手道别时，语气真诚地说：“再次感谢刘警官。如果警方在案件侦破过程中，有任何需要我从心理学角度提供辅助的地方，我非常乐意效劳。”
离开“心晴”中心，走在喧闹的街道上，刘世友的眉头微微蹙起。
曹岳凡表现得太过完美。专业的谈吐，得体的举止，坦诚的态度，以及那份无懈可击的冷静。甚至连他主动提及母亲的ptSd和自己的研究方向，都像是一步精心计算过的棋，旨在塑造一个无可挑剔的形象。
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一个精心调试过的人设。
刘世友回头看了一眼那栋高大的写字楼。曹岳凡的诊所就像楼里的一个精密部件，高效、专业，隐藏在所有正常的表象之下。
他拿出手机，给冯浩川发了一条信息：「已与曹岳凡医生接触，完成安全提醒。他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专业意见，可供参考。」
信息发送成功。他知道，对曹岳凡的关注，必须更加谨慎，也更加隐蔽。这条刚刚搭上的线，需要耐心地、一丝一丝地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