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液体。
在杯中静静地躺着,不起一丝波澜。
它没有香气,没有热量,甚至没有光的反射。像一块被凝固的时间琥珀,吸收了周围所有的声音与浮躁。
“万籁俱寂”。
顾凡看着它。
他没有从里面感受到任何能量,也没有解析出任何法则。
他只感觉到一种东西。
安静。
一种纯粹的,近乎于本质的安静。
他端起杯子,将那半杯液体一饮而尽。
没有味道。
酒液滑过喉咙,像喝下了一口最纯净的虚无。
但下一秒,一种奇异的感觉,从他的四肢百骸,向着意识的核心蔓延。
不是醉意。
而是一种……剥离感。
他感觉自己周围的世界,正在被一层看不见的隔音棉包裹。
吧台后壁炉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变远了。
角落里那个影子生物体内混沌流动的摩擦声,消失了。
那个星河骑士铠甲缝隙中星辰运转的轨迹声,听不见了。
就连伊莉雅和星眠者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感,此刻也彻底归于背景的白噪音。
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
这种感觉,比他用“无效”之力清场,要舒服得多。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主动的屏蔽。
而不是一种由外而内的,被动的驱逐。
他喜欢这种感觉。
“好喝。”
顾凡放下杯子,由衷地评价道。
酒保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块干净的白布,继续慢悠悠地擦拭着吧台。
角落里的九尾女人,星河骑士,影子生物,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顾-凡。
他们知道那杯酒是什么。
那是“概念”的酿造物。
喝下它,就等于在短时间内,将自己的“存在”,从嘈杂的因果链中摘除出去。
对于他们这种活了太久,背负了太多因果的生物来说,这是一种奢侈的安宁。
但他们不敢轻易去喝。
因为那份安宁,会让人上瘾。
而这个人类,却像喝水一样,喝下了那杯足以让神魔沉沦的“寂静”。
酒馆里,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由那杯酒带来的绝对宁静。
这份宁静,持续了大概一分钟。
然后。
“轰!”
一声巨响,酒馆那扇从不开合的木门,被一股野蛮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踹开。
木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一个高大的身影,沐浴在混乱的次元风暴中,走了进来。
他身披一件由无数哀嚎的灵魂编织成的漆黑斗篷,手里拖着一柄还在滴着暗金色神血的巨斧。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木质地板,就会被他身上逸散出的,不受控制的混沌法则,腐蚀出一块焦黑的印记。
“哈!”
他张开嘴,吐出一口带着硫磺与血腥味的浊气,打破了酒馆里所有的宁静。
“什么狗屁的‘避难所’,藏得这么深,让老子一阵好找!”
他的声音,像无数块金属碎片在互相摩擦,刺耳,狂暴。
酒馆内,原本被“万籁俱寂”压制下去的各种细微声音,瞬间被这股噪音重新激活,并且放大。
顾凡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他刚刚才安静下来。
那个新来的家伙,目光粗暴地扫过全场。
他看到了角落里的星河骑士,不屑地撇了撇嘴。
“哟,这不是‘秩序长廊’的看门狗吗?怎么,被主人赶出来了?”
他又看到了那个影子生物。
“一团见不得光的烂泥,也配坐在这里?”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脸色冰冷的九尾女人身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欲望。
“啧啧,‘天狐’一族的余孽。听说你们的本源,是最好的滋补品。可惜了,现在这副残花败柳的样子,连给老子塞牙缝都不够。”
九尾女人的身体,气得微微发抖,但她死死咬着嘴唇,没敢出声。
那个不速之客,骂完了所有人,似乎很满意。
他将那柄滴血的巨斧,重重地顿在地上。
“砰!”
整个酒馆都震了一下。
他一屁股坐到离顾凡不远的一张空桌上,用斧柄敲了敲桌子。
“酒保!死了吗?给老子来一桶最烈的‘熔岩心’!”
吧台后,那个擦拭着吧-台的酒保,动作没有停。
他甚至没有回头。
只是用他那温和的,带着一丝困意的声音说。
“本店没有‘熔岩心’。”
“而且,客人。”
“你太吵了。”
那个不速之客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吵?老子刚砍了一个‘喧嚣之神’的脑袋,你跟我说我吵?”
他伸手指着顾凡面前那个空了的酒杯。
“少废话!老子不想喝那种娘们唧唧的玩意儿。快把好酒拿出来!不然,我就拆了你这个破店!”
酒保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转过身,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
他看着那个满身戾气的客人,平静地说。
“本店有三条规矩。”
“第一,不问来处。”
“第二,不问去路。”
“第三,”
他的声音顿了顿,眼神第一次变得认真。
“保持安静。”
不速之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暴怒。
“你在教我做事?”
一股恐怖的,足以撕裂现实的混沌神力,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凝聚在他手上。
“一个开破酒馆的凡人,也敢跟本大爷定规矩?”
“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吵’!”
他猛地抬起手,就要将那团毁灭性的力量,砸向吧台。
角落里,九尾女人和星河骑士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这家小酒馆,连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酒保,一起被轰成宇宙尘埃的景象。
然而。
预想中的爆炸,没有发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那个不速之客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暴怒的表情,也僵住了。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手上那团足以毁灭星辰的混沌神力,正在……消失。
像被水稀释的墨。
无声无息地,变淡,变透明,最后彻底不见。
“我的……力量?”
他失声低语,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
酒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对着他,轻轻地,向下一压。
一个简单的动作。
那个不可一世的闯入者,却感觉自己像是被整个宇宙的天穹,正面压下。
他身上的灵魂斗篷,瞬间化为飞灰。
他那堪比神金的躯体,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噗通”一声。
他双膝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他想反抗,想站起来。
但他发现,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法则,都被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根本的“规矩”,死死地镇压着。
在这家酒馆里,酒保,就是唯一的规则。
“你……你到底……”
他抬起头,惊恐地看着那个依旧一脸温和的酒保,声音抖得像筛糠。
酒保没有回答他。
只是指了指那扇被踹开的门。
“本店不欢迎你。”
“请吧。”
那个闯入者,如蒙大赦。
他甚至顾不上去拿自己那柄神斧,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酒馆。
像一只丧家之犬。
他刚一离开,那扇破损的木门,就在一阵微光中,自动修复,恢复了原样。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酒馆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甚至比之前,更安静了。
角落里的三位客人,看着酒保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忌惮,变成了纯粹的敬畏。
顾凡也看着那个酒保。
他全程没有动手。
因为他发现,不需要。
这个酒保,处理“噪音”的方式,很干净,很彻底。
他很欣赏。
酒保似乎感受到了顾凡的目光,他转过头,对顾-凡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
“抱歉,客人,打扰到你了。”
他拿起那个古朴的酒瓶,再次为顾凡面前的杯子,斟了半杯。
“这一杯,算我请的。”
顾凡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那股熟悉的,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的绝对宁静,再次将他包裹。
这一次,感觉比上次更强烈。
一股浓浓的,无法抗拒的睡意,涌了上来。
他感觉自己的眼皮,有千斤重。
意识,正在沉入一片温暖的,没有边际的海洋。
他趴在了吧台上,枕着自己的手臂,就要睡去。
这是他有史以来,感觉最舒服,最安稳的一次入眠。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刻。
他听到那个酒保,在他耳边,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轻声说。
“第一杯,是让你习惯安静。”
“第二杯……”
“是送你,去往一个真正安静的地方。”
“睡个好觉,‘终焉’的持有者阁下。”
“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