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故事坊》的收听率在三个月内跃升至同期节目前三,我却向电台递交了暂停录制的申请。导播不解地看着我,我只说需要寻找新的方向。事实上,我害怕了——害怕那些真诚的赞美,害怕再次被困在另一个完美的茧房里。
我回到了母校的录音棚,这里曾是我声音梦想起航的地方。四面依旧是不变的吸音墙,设备却已更新换代。我站在熟悉又陌生的麦克风前,竟感到一丝怯场。
系主任找到我,递来一个U盘:“市残联需要为视障儿童制作一套有声读物,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
第一次走进特殊教育学校的录音室,我精心准备了各种拟声音效和背景音乐。但当第一个孩子被老师牵着手走进来时,我所有的设计都失去了意义。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女孩,眼睛像蒙尘的琉璃。
“小雨,这是苏老师,她要把你最喜欢的故事变成声音哦。”老师轻声说。
女孩微微侧头,用耳朵“看”着我。我蹲下身,用最平常的声音说:“你好,小雨。”
她突然笑了,准确地将脸转向我的方向:“老师的声音像妈妈养的风铃草,轻轻摇晃时会发出的声音。”
那一刻,我精心构筑的声音世界观轰然倒塌。在这些孩子面前,所有技巧都显得苍白可笑。他们不关心我的气息控制,不理会我的音色变化,他们用整个灵魂在聆听声音的本质。
我收起了所有音效素材,只留下最简单的录音设备。给孩子们讲《小王子》时,我不再刻意模仿玫瑰的娇媚、狐狸的沧桑,只是用声音勾勒出沙漠的辽阔和星空的温柔。当念到“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时,小雨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老师,”她小声说,“我听见小王子在笑。”
制作有声读物的三个月,成了我声音生涯里最安静的修行。每天录音结束后,我会独自在学校的梧桐树下坐很久。秋天的叶子一片片落下,每片都与风摩擦出不同的声响。我想起竹琳说过,每片叶子都有独一无二的纹路,就像每个声音都有不可复制的灵魂。
最后一次录制结束时,小雨送我一盒她自己采集的声音——她把各种物品装进不同的玻璃瓶,摇动时就能发出记忆里的声响。有食堂阿姨炒菜时锅铲碰撞的铿锵,有操场上传来的拍皮球的闷响,还有午睡时窗外麻雀的啾鸣。
“这是我们的世界。”她骄傲地说。
回到大学录音棚,我重新站在麦克风前。这次,我没有做任何准备,只是闭上眼睛,想起小雨摇动玻璃瓶时专注的神情。
“很久很久以前......”我轻轻开口,声音像初融的雪水,自然地流淌出来。
系主任在监听室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我终于找到了回去的路——不是回到技巧的巅峰,而是回到声音的源头。
深夜,我打开母亲留下的老式录音机,第一次录下了自己的声音:
“亲爱的妈妈,今天有个孩子告诉我......”
磁带缓缓转动,记录下这个平凡的夜晚,以及我终于变得完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