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切过太和殿的歇山顶，琉璃瓦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暖光，九踩斗拱层层叠叠，像展开的木构折扇，从檐角一直铺到殿心。林砚蹲在最上层的檐檩旁，手里攥着曾祖父的家书复印件，另一只手握着便携式激光测距仪，指尖还沾着昨晚调试仪器时蹭到的木粉——那是从太和殿斗拱上自然脱落的老松木粉，带着淡淡的松脂香，混着百年时光的沉静气息。
“东方属木，榫头十二。”他对着家书念出第一句，抬头看向殿宇东侧的斗拱。那组斗拱紧挨着东次间的柱础，榫头从斗身里伸出来，像排列整齐的木齿，有的表面还留着清代工匠手工凿刻的痕迹，纹路里嵌着细微的灰尘，是岁月沉淀的印记。林砚从工具袋里掏出一支记号笔，在每个榫头根部轻轻画了个小圈，数一个就往笔记本上记一个，动作慢而稳，生怕漏数或多数。
“一、二……十一、十二。”最后一个榫头落在斗拱的最外层，比其他榫头略短半厘米，表面有一道浅浅的裂痕，像是早年经历过地震的牵拉。林砚用指尖摸过那道裂痕，触感粗糙，再对照手里的《太和殿修缮档案》照片——1983年修缮时拍的照片里，这个榫头的裂痕就已经存在，只是这些年没有扩大。“果然是原构，没动过。”他松了口气，在笔记本“东方木榫”那栏画了个勾，旁边备注“12个，均为清乾隆原构，外层榫头有旧裂”。
接下来是南方属火，榫头九。林砚挪到殿南的檐角，这里的斗拱受日晒雨淋最多，部分榫头的表面已经有些发黑，但咬合处依然严密。他数到第七个榫头时，发现这个榫头的颜色比其他略浅，木纹也和周围的老松木不太一样——老松木的纹理是深褐色的，带着自然的扭曲，而这个榫头是浅黄褐色，纹理直顺，像是后来补配的。他立刻翻出档案，1983年的修缮记录里果然写着“南方斗拱补配榫头一，材质为东北红松”。“原来曾祖父说的‘补配非原构’，指的就是这个。”林砚的心里沉了沉，在“南方火榫”栏写下“9个，1个为1983年补配，材质异于原构”，笔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补配榫头与原构咬合间隙0.2毫米，恐影响脉气传导”。
西方属金，榫头七。林砚绕到殿西时，风大了些，吹得檐角的铁马轻轻作响。这里的斗拱靠近西配殿，光线比东边暗，他打开头灯，光柱落在榫头上，能清晰看到每个榫头顶端的“蚂蟥榫”结构——像缩小的木钩，牢牢勾住上层的斗身。数到第五个榫头时，他发现榫头侧面有一个小小的墨点，和曾祖父家书里的墨色一致，甚至连形状都像当年写信时溅上的那滴。“难道这是曾祖父当年做的标记？”他凑近看，墨点周围没有磨损，显然是特意点上去的，不是偶然。他在笔记本上记下“7个，第5个榫头有墨点标记，疑似林墨臣所留”，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墨点，像是在与百年前的曾祖父对话。
北方属水，榫头十一。殿北的斗拱背阴，木构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摸起来微凉。林砚数到第三个榫头时，发现榫头与斗身的缝隙里有一点白色的残留——不是灰尘，是现代胶水的痕迹，和之前拆解斗拱时发现的胶痕一模一样。“涅盘的人果然动过这里。”他皱起眉，用镊子小心地刮下一点胶痕，放进证物袋，“11个，第3个榫头有现代胶水残留，疑为涅盘所为”，这句话他写得格外用力，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页。
最后是中央属土，榫头十五。中央斗拱在太和殿的正脊下方，是整个殿宇木构的核心，也是最难触及的地方——需要踩着檐檩之间的木梯，伸手才能碰到。林砚扶着木梯往上爬，老木梯发出“咯吱”的轻响，像是在提醒他小心。中央斗拱的榫头比其他方位的更粗壮，表面涂着一层薄薄的桐油，是早年修缮时保养过的痕迹。他数到第十五个榫头时，突然发现这个榫头的末端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和曾祖父笔记里画的“自锁卡榫触发槽”形状完全一致。“原来中央榫头藏着自锁卡榫的关键！”他心里一阵激动，用手指按了按凹槽，榫头内侧传来轻微的“咔嗒”声，是卡榫活动的声音。“15个，均为原构，第15个榫头含自锁卡榫触发槽”，他在笔记本上重重画了个星号，这是整个龙脉密码的核心。
“数完了？”老周的声音从檐下传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林砚落在办公室的铜卡尺，“给你送工具来，顺便看看进度。”
林砚爬下木梯，把笔记本递给老周：“都数完了，东方12、南方9、西方7、北方11、中央15，和曾祖父家书里的五行生数分毫不差。就是南方有个补配的榫头，北方有个被胶水粘过的，还有西方那个墨点标记，应该是曾祖父留的。”
老周翻着笔记本，手指在“补配榫头”和“胶水残留”那两行停住，脸色沉了下来：“南方的补配是1983年修的，当时还没意识到五行生数的事，现在看来，那个补配的榫头虽然能用，却断了木脉的气；北方的胶水，肯定是陈敬鸿的人弄的，他们想破坏榫卯的咬合，让斗拱松动，断了龙脉。”
林砚接过笔记本，看着上面的数字，突然明白过来：“五行生数对应五脏，东方木对应肝，南方火对应心，西方金对应肺，北方水对应肾，中央土对应脾——故宫的龙脉就像人的气血，缺一个数，脉就不通，镇物就会失势。曾祖父当年倒卖东方木榫，补配的不是原构，已经让龙脉受损，现在涅盘又动北方水榫，是想让脉气彻底断了！”
老周点点头，从布包里拿出一张泛黄的图纸，是故宫的龙脉示意图：“你看，太和殿的斗拱正好在龙脉的‘心脉’位置，这五个方位的榫头数量，就是心脉的‘气血数’，数不对，心脉就弱，景山的镇物就撑不住。”他指着图纸上连接太和殿和景山的红线，“这就是为什么陈敬鸿盯着斗拱不放，他毁了斗拱的五行数，就能断了故宫的龙脉，镇物一倒，他就能随便改故宫的木构。”
林砚看着图纸上的红线，又看了看太和殿的斗拱，晨光已经升到半空，照在斗拱的榫头上，那些数字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跳动的脉息。他突然觉得手里的笔记本变得沉甸甸的——这不仅是一组数字，是曾祖父用半生愧疚记下的密码，是故宫龙脉的命脉，也是他必须守住的防线。
“我得把补配的榫头和被胶水粘过的地方记下来，以后修复的时候要换成原构材质。”林砚掏出笔，在笔记本上补充，“南方补配的红松要换成乾隆年间的老松木，北方的胶水要清理干净，不能留下一点残留，不然会影响榫卯的活动。”
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带着赞许：“你爷爷要是知道你这么用心，肯定高兴。记住，这些榫头不是死的木头，是活的脉息，你守着它们，就是守着故宫的根。”
风又吹过太和殿的屋顶，铁马的声音清脆，林砚把笔记本揣进内兜，指尖触到里面的家书复印件。他抬头望向景山的方向，万春亭的檐角在远处的晨光里若隐若现——那里的镇物还在等着龙脉的完整，而他，已经找到了补全龙脉的第一把钥匙。接下来，就是要找到曾祖父当年倒卖的原构榫头，把这断了的脉气，重新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