谐振腔的嗡鸣声在实验室里回荡。
三重银白色的圆环以不同的角速度旋转着，彼此之间保持着精确的相位差。环体表面的符文随着旋转逐一亮起，幽蓝的光芒在空气中拖出淡蓝色的光尾，像是某种精密时钟的内部结构。
林墨站在控制台前，监测头盔的感应贴片紧贴着他的太阳穴。灰白色的左眼里，数据流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滚动——那是小光正在将谐振腔的实时状态转化为他能理解的视觉信号。
【谐振环一：转速稳定，相位偏移0.03弧分，在容差范围内。】
【谐振环二：魂力供应波动±2.1%，缓冲系统已介入补偿。】
【谐振环三：符文激活率97.8%，局部过热警告——温度已控制在安全阈值内。】
“缓冲系统负荷怎么样？”林墨问。
刘明盯着面前的操作面板，手指在十几个调节旋钮间快速移动：“魂力储存单元还剩百分之六十二容量，按当前消耗速度……还能支撑四分钟左右。”
“够了。”林墨说，“苏晚？”
“监测阵列全部在线。”数据区那边传来回应，“灵子密度传感器已校准，魂力场强度探针读数稳定，高速记录仪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始捕获程序。”
林墨深吸一口气。
这是第一次完整的灵子捕获实验。之前的测试都是零散的，只验证了某个子系统是否正常工作。而今天，他们要尝试把所有的碎片拼成一个完整的系统。
拼图的第一块，是灵子源。
他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的展示架。那枚暗红色的次生魂晶在谐振腔的光芒映照下，内部的光晕流转得更加活跃了。晶体表面，小光生成的可视化投影还在运行，淡红色的光幕上，模拟的灵子流如星河流转。
“启动预热程序。”林墨说，“目标：在谐振腔中心制造一个直径三十厘米的稳定捕获场。”
“收到。”
刘明转动了控制台上最大的那个旋钮。
谐振腔的嗡鸣声骤然升高了一个八度。三重圆环的转速开始同步提升，从每分钟三十转增加到一百二十转，再到三百转。环体表面的符文完全亮起，那些幽蓝的光芒不再拖尾，而是凝聚成一层薄薄的光膜，覆盖在环体表面。
空气开始震动。
不是声音的震动，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魂力场在成型。实验室里的魂力灯闪烁了几下，亮度明显变暗了一截，仿佛所有的能量都在向谐振腔中心汇聚。
林墨的左眼里，小光构建的视觉信号显示出一个完美的三维网格。网格的中心，一个淡金色的球体正在形成。它刚开始只有拳头大小，然后慢慢扩张，边缘清晰而稳定。
【捕获场强度：标准单位的百分之八十七。稳定性指数：94.3。】小光报告，【已达到预设参数要求。】
“很好。”林墨说，“现在，注入灵子源。”
他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
展示架底部的魂力感应器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一道纤细但极其凝聚的光束从感应器顶端射出，准确命中次生魂晶的中心。
晶体猛地一震。
暗红色的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不是真的裂纹，而是内部灵子剧烈活动产生的光学现象。下一瞬，一团淡红色的雾气从晶体中升腾而起。
那不是真正的雾气，而是高度浓缩的灵子云。
它在空气中缓缓飘浮，像有生命的活物一样蠕动着，向着谐振腔中心的捕获场飘去。
“灵子密度读数开始上升。”苏晚的声音从数据区传来，“每秒百分之三的增幅……百分之五……百分之八……还在加速！”
刘明紧张地盯着魂力储存单元的容量指示器：“缓冲系统负荷加重，容量消耗速度提升到每秒百分之一点五。照这个速度，我们只有——”
“两分四十秒。”林墨打断他，“我知道。”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团灵子云。
淡红色的雾气已经飘进了捕获场的范围。在淡金色球体的边缘，它停了下来，开始缓慢地旋转，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
【灵子云已进入捕获场边界。】小光报告，【开始执行第一阶段：灵子筛选。】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天然形成的灵子云是混杂的。里面包含着不同属性、不同能量层级的灵子碎片，就像一锅乱炖。而人造魂环需要的是纯净的、同质化的灵子流。
谐振腔的三重圆环同时改变了转速。
最内层的环开始加速，中间的环减速，最外层的环保持原速。三者的相位差瞬间拉大，捕获场内部的魂力场结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均匀的球体，变成了一个复杂的多层层状结构。
淡金色的光球内部，浮现出一圈圈同心圆的光环。
灵子云被这些光环一层层过滤。
低能量的灵子碎片被抛向外围，在捕获场边缘消散成点点荧光。中等能量的碎片停留在中层光环中，继续旋转。只有能量最高、结构最稳定的那些灵子核心，才能穿透所有光环，进入最中心的核心区。
“筛选效率如何？”林墨问。
【实时监测中……】小光停顿了一秒，【当前捕获灵子总数：约三万七千单位。经过三层筛选后，进入核心区的纯净灵子：八百四十二单位。筛选效率：2.3%。】
太低了。
林墨皱起眉。百分之二点三的筛选效率，意味着要制造一个最低级的十年魂环，也需要消耗惊人的灵子源。这还只是实验室规模，如果真想大规模推广，根本不可能。
“调整筛选参数。”他说，“降低第二层光环的能量阈值，允许部分中等能量灵子进入核心区。”
【警告：这样做会降低核心区灵子的平均纯度。】
“我知道。但纯度可以后续处理，数量才是现在的问题。”林墨盯着控制台，“执行调整。”
【收到。正在重新配置魂力场参数……】
谐振腔的嗡鸣声又变了调。
中间那层圆环的符文光芒突然减弱了三成。相应地，捕获场中层的那个光环变得模糊了一些，容许通过的灵子能量阈值降低了百分之十五。
效果立竿见影。
【筛选效率提升至5.7%。进入核心区的灵子数量：两千一百单位。】
“还不够。”林墨说，“再降一层。把最外层光环的阈值也调低百分之十。”
【宿主，这会导致——】
“执行。”
小光沉默了半秒。
然后，最外层的圆环也开始减速。
三分钟前还精密分层的捕获场，现在变成了一个梯度更平缓的过滤系统。更多的灵子能够进入核心区，但代价是……混杂。
林墨的左眼里，小光生成的视觉信号显示出核心区灵子的状态。原本应该是一片纯净的淡金色，现在却掺杂着斑驳的红色和橙色光点——那是不同属性的灵子混杂在一起的表现。
“灵子纯度下降到百分之六十三。”苏晚报告，声音里带着担忧，“林墨，这个纯度可能无法形成稳定的魂环结构。”
“我知道。”林墨说，“但我们得先验证一个更根本的问题：人工捕获的灵子，到底能不能固化。”
他看向魂力储存单元的容量指示器。
还剩百分之三十一。
“缓冲系统还能撑多久？”
“一分二十秒。”刘明的声音有些发干。
“够了。”林墨深吸一口气，“启动固化程序。”
这是实验的第二个关键步骤。
捕获灵子只是开始，就像收集了一堆建筑材料。要造出房子，还需要把这些材料按照特定的结构搭建起来——这就是固化。
在自然界，魂兽死亡时爆发的魂力冲击，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把灵子“捏”成魂环的形状。而林墨他们，需要用人工的方式，复现这个过程。
“启动结构模板。”林墨说。
苏晚在数据区的终端上快速操作。她调出了之前从一枚十年风狼魂环中解析出的基础模板——那是一个复杂的多面体网络结构，由七百二十个节点和一千零八十条连接线组成。
模板被加载进谐振腔的控制核心。
下一刻，捕获场最中心的核心区里，情况开始变化。
那些原本无序飘浮的灵子，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弄着，开始向着特定的位置移动。淡金色的、红色的、橙色的光点，一点一点地，在虚空中勾勒出那个多面体网络的轮廓。
很慢。
非常慢。
就像一个初学画画的孩子，手抖抖索索地描摹着大师的作品。线条歪歪扭扭，节点位置偏移，整个结构看起来摇摇欲坠。
【固化进度：7%……9%……11%……】小光实时报告，【结构稳定性指数：41（满分100）。当前预测：有73%的概率在进度达到30%时发生溃散。】
林墨盯着那个缓慢成型的结构。
他能看到问题所在——那些不同属性的灵子没有完美融合。淡金色的风属性灵子应该构成网络的主干，红色和橙色的火属性、土属性灵子应该作为填充和连接。但现在，它们混杂在一起，互相排斥，导致整个结构内部充满了应力。
就像用不同膨胀系数的材料盖房子，温度一变，就会开裂。
“需要调整属性配比。”林墨喃喃自语。
但怎么调整？灵子云已经注入捕获场了，现在不可能再分离出不同属性的灵子。除非……
他忽然想到什么。
“小光，调取模板的详细结构图。标记出每个节点和连接线的最佳属性配比。”
【正在解析……已完成。】一张复杂的网络图出现在林墨的左眼视觉中。每个节点都标有不同的颜色：金色代表纯风属性，金色带红边代表风主火辅，金色带橙边代表风主土辅……
“刘明！”林墨突然说，“把缓冲系统的控制权交给我！”
“什么？可是——”
“快！”
刘明咬了咬牙，在操作面板上切换了控制模式。
林墨的手按在了控制台的一个特殊区域——那是魂力微操接口，通常只有魂力控制精度极高的魂导师才会使用。他的手很稳，十根手指同时按在十个感应点上。
魂力从他体内流出，通过接口注入控制系统。
这不是为了提供能量——谐振腔有独立的魂力源。这是为了进行最精细的操作：对捕获场内每一处魂力场的微调。
林墨闭上了右眼。
只用那只灰白色的左眼，看着小光提供的视觉信号。他能“看”到捕获场内部的结构，能“看”到每一个灵子的位置和属性，能“看”到那个正在成型的网络哪里太紧，哪里太松。
然后，他开始调整。
不是粗暴的全局调整，而是精准的局部微调。
这里，一根连接线上的火属性灵子太多，导致这一段过热膨胀。他把这一段局部的魂力场强度降低百分之五，温度立刻降了下来。
那里，一个节点周围缺乏土属性灵子，结构不稳。他稍微增强节点周围的引力梯度，把远处的一小团土属性灵子“拉”了过来。
一点一点，一处一处。
就像在修复一件极其脆弱的古董瓷器，需要用最细的针，一点一点地填补裂缝。
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左眼里的光点流转得越来越快，从淡灰色变成银白色，最后几乎要发出光来。
【结构稳定性指数：53……61……69……】小光的报告频率越来越快，【固化进度：23%……27%……31%……溃散概率下降到42%。】
苏晚盯着数据区的屏幕，呼吸几乎停滞。
她能看到的只有冰冷的数字，但她能想象出林墨正在做的事情有多难——那相当于同时下着一百盘棋，每一盘都要赢。
刘明的手紧紧握着操作台的边缘，指节发白。魂力储存单元的容量指示器已经降到了红色区域：百分之八，百分之七，百分之六……
“林墨，”他哑声说，“缓冲系统要撑不住了。”
林墨没有回应。
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个正在成型的结构上。还差最后一点，最后几根连接线，最后几个节点……
【固化进度：89%……92%……95%……】
魂力储存单元的容量：百分之三，百分之二，百分之一——
嗡鸣声突然变了。
不是正常的停机，而是一种失速的、濒临崩溃的尖锐鸣响。谐振腔的三重圆环开始剧烈抖动，转速变得不稳定，环体表面的符文光芒疯狂闪烁。
捕获场开始扭曲。
那个已经完成百分之九十七的灵子结构，在最后一刻，出现了裂痕。
“不……”苏晚捂住嘴。
林墨的眼睛猛地睁开。
左眼里，银白色的光芒达到了顶点。他没有思考，没有权衡——纯粹是本能，是这三个月来对魂导器、对魂力、对灵子的所有理解，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他把双手彻底按在了控制台上。
不是通过接口，而是直接用自己的魂力，蛮横地、粗暴地灌了进去。
三十四级的魂力，对于支撑谐振腔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但林墨要的不是能量，而是一个信号，一个指令，一个最后的推力——
“给我……成！”
魂力储存单元的容量归零。
缓冲系统彻底离线。
谐振腔的嗡鸣声戛然而止。三重圆环同时停止了旋转，符文光芒熄灭。捕获场像被戳破的气泡一样溃散。
实验室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应急照明系统自动启动，投下几束惨白的光。
死寂。
然后——
在原本捕获场中心的位置，一点微弱的光芒亮了起来。
很弱，很暗，像是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但它在亮着。
淡金色的，纯净的，稳定的光芒。
它悬浮在空中，缓缓旋转。光芒内部，隐约能看到一个极其简陋、粗糙、但确实存在的网络结构——七百二十个节点中的六百多个亮着，一千零八十条连接线中的七百多条连上了。
不完整，不完美，甚至不能算一个真正的魂环。
但它存在。
它没有溃散。
林墨踉跄了一下，扶住控制台才没有摔倒。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左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变回了平常的灰白色。过度消耗魂力带来的虚脱感席卷全身，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但他笑了。
“记录……”他哑声说，“实验时间，下午四点十七分。结果：人工捕获并固化的灵子结构，持续存在时间……苏晚，计时。”
苏晚猛地回过神，看向数据区的计时器。
那点光芒还在空中悬浮着，旋转着。
一秒，两秒，三秒……
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一分钟。
“一分钟零七秒……零七秒……结构开始不稳定了！”苏晚喊道。
空中的那点光芒开始闪烁。内部的网络结构出现扭曲，几个节点相继熄灭。然后，像是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它轻轻一颤，化作一片淡金色的光尘，消散在空气中。
实验室再次陷入昏暗。
只有应急照明系统的白光，和三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
然后，刘明第一个出声：
“……我们成功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成功了一半。”林墨说，声音依然沙哑，“我们证明了人工灵子固化是可能的。结构坚持了一分零七秒——虽然离真正的魂环还差得远，但至少……它存在过。”
苏晚从数据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数据报告。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结构稳定性最高达到过七十四，持续时间虽然短，但在这期间，它完美符合十年风狼魂环的基础模板。这意味着我们的理论是正确的——只要解决能量供应和纯度问题，我们真的能造出魂环。”
她看向林墨：“你刚才最后做了什么？缓冲系统离线的时候，我以为一切都完了。”
林墨摇摇头，没有解释。
他自己也不太清楚。那一刻完全是本能反应，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精确到每个灵子位置的微调能力……似乎不完全是他自己的水平。
【宿主，】小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在最后十七秒，我接管了您左眼的视觉信号处理系统，并将我的运算资源临时叠加到您的魂力操控精度上。这违反了辅助系统的基础准则，但……】
它顿了顿：
【我想看看那东西能不能成型。】
林墨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谢谢。”他在心里说。
【不客气。另外，我必须提醒您：您的魂力已接近枯竭，建议立即停止所有魂力消耗活动，并进行至少六小时的深度休息。否则可能导致永久性损伤。】
林墨点点头，看向刘明和苏晚：
“今天到此为止。把所有数据保存好，设备关机，整理实验室。明天上午九点，我们开复盘会。”
“是！”两人同时应道，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
林墨转身走向实验室门口。脚步有些虚浮，但他走得很稳。
走出实验室，外面的走廊还亮着正常的魂力灯。柔和的光芒洒下来，让他的眼睛有些不适应。
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左眼还在隐隐作痛，魂力枯竭带来的空虚感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但奇怪的是，心里却有一种久违的平静。
那一分零七秒的光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那么微弱，那么短暂。
但它是真实的。
就像在无边的黑暗里，终于有人擦亮了一根火柴。虽然很快熄灭，但至少证明了——黑暗不是永恒的，光可能存在。
【宿主，】小光轻声说，【根据现有数据推算，要制造一个能稳定存在的最低阶魂环，我们还需要解决七个主要技术瓶颈。以当前进度预估，至少需要两年时间。】
“两年……”林墨睁开眼，看向走廊尽头，“不算长。”
对于曾经在末日中等死的人来说，两年，已经是一段奢侈到不敢想象的时间。
对于一个想要改变世界的人来说，两年，只是开始。
他直起身，向休息区走去。
身后，实验室的门缓缓关闭，将那些机器、数据、还有那一分零七秒的光芒，都锁在了里面。
但有些东西，是锁不住的。
比如希望。
比如那颗刚刚被点燃的、微弱的星火。
走廊的魂力灯下，林墨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很坚定。
明天，还有更多的工作要做。
更多的难题要解。
更多的光芒，要创造。
而今天，至少今天——
他们证明了，光是可以被制造的。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