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有了密度。
越是下降，冰隙中弥漫的怪异能量就越发浓稠，粘滞得像陈年血浆。青鸾斗罗感觉每深入一米，护体魂力的消耗就成倍增加。那不是单纯的低温——低温只会冻结物理，而这种“冷”，冻结的是魂力本身，是生命的活性。
队员们战甲表面的能量读数开始发出急促警报。神圣信标的光芒像投入沼泽的石子，勉强照亮周围数米就被黑暗吞噬。
“深度：一千五百米。外部魂压达到标准大气压三百倍，能量衰减率47%。”冰冷的机械音在通讯频道中汇报，“环境毒素浓度：致命级。精神干扰强度：九级。”
九级。这个数字让所有人心中一沉。武魂殿的精神干扰分级中，九级对应“超级斗罗需全力防护，封号斗罗以下接触即疯”的标准。
“保持心神。”青鸾的声音穿透层层干扰，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运转‘神圣守心诀’第三层，不想被拖入幻境，就不要去‘理解’你看到的任何东西。”
他见过被深渊侵蚀的人。不是发疯那么简单——他们会变得无比“清醒”，清醒地相信自己是另一种存在，是某个庞大意识伸出的触须，然后主动撕开自己的喉咙，用鲜血绘制召唤阵文。
又下降了近百米。
忽然，所有人感到脚下一空——不是坠落，而是冰隙在这里陡然扩张，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空洞之大，他们的照明魂导器连对面的冰壁都照不到。
而在空洞的中央，悬浮着那个东西。
那一刻，语言失效了。
如果非要描述，那像是一座扭曲的山脉，由冰、某种黑曜石般的骨质、以及不断蠕动变化的暗紫色血肉强行拼接而成。它的形态每时每刻都在微调，时而像是蜷缩的巨人，时而又像展开肢节的星空巨虫。表面覆盖着数以万计的孔洞，有些孔洞喷出冰蓝色的冻气，有些渗出暗红血浆，更多的则是一片纯粹的黑，深不见底。
“神骸”——他们只能如此称呼。
它太大了，青鸾目测其最长轴超过三公里。而在它“身体”的中段，那颗一直在被探测到的“心脏”正在搏动。
那不是器官。那是一团被禁锢在半透明能量壁障内的、不断爆炸又重生的暗红色星云状物质。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肉眼可见的能量波纹，波纹扫过空洞，冰壁上便绽开更多裂纹，渗出的紫黑色物质加速凝聚成先前那种小型巢穴。
而在神骸的“头部”位置——如果那能称之为头的话——有七个巨大的、纵列的凹陷。凹陷中，赫然插着七根锈迹斑斑、却仍散发微弱金光的巨大锁链！
锁链的另一端，深深没入四周的冰壁与岩层。每一根锁链上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六翼天使符文，只是如今大多都已黯淡破损。这正是千道流笔记中所说的“七重神圣锁链”。
但现在，七根锁链中的四根已经断裂，断口处不是整齐的切割，而是像被某种巨大的口器反复啃咬后的参差模样。剩余三根虽然还在苦苦支撑，但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金色的神圣能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神骸体表那些紫色血肉汲取、污染。
而更令人窒息的是神骸下方。
那里并非空洞的地面——而是一片巨大的、由冰晶、骸骨和金属碎片共同构成的“祭坛”。祭坛表面雕刻着与“掘冰者”据点石盘上一模一样、但规模放大数百倍的邪恶阵图，此刻正散发着不祥的暗红血光。
至少有上千具尸体被以诡异的姿态“摆放”在祭坛的各个节点上。有些是穿着陈旧探险服的魂师骸骨，有些则是近期才被献祭的“掘冰者”成员，甚至还有几十只极北之地特有魂兽的尸骸。它们的血液被抽出，顺着祭坛沟槽汇入中央的血池，血池上方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仿佛由凝固的黑暗本身构成的棱形水晶。
血池中的血液正源源不断被水晶吸收。每吸收一波，水晶就闪烁一次，同时神骸的心脏搏动就强劲一分，而那三根残存锁链上的裂纹就多扩散一寸。
“献祭还在进行……”青鸾斗罗的声音冷得像冰，“但祭坛上的人已经死透了。仪式是预设好的自动流程，献祭者在完成‘摆放’后就会被抽干生命，成为维持仪式运转的‘燃料’。”
一名队员用高倍瞄准镜观察血池水晶，倒吸一口凉气:“长老，水晶内部……有东西在动。像是一个蜷缩的胚胎。”
青鸾接过数据流，战甲的视觉增强系统将图像放大、解析。
确实。在那绝对黑暗的水晶核心，有一个隐约的人形轮廓。非常小，却散发着与整个神骸同源、但更为“纯粹”的恶意。无数细如发丝的血线从水晶内部伸出，连接着那个人形的四肢百骸，仿佛正在为其塑形、灌注。
“它在为自己制造一个‘代行者’。”青鸾瞬间明白了，“神骸本体太大，受封印限制，难以脱离冰隙。所以它利用血祭，结合自己的核心物质，制造一个可以自由行动的‘分身’或‘使者’。等这个‘胚胎’成熟，破壳而出……”
那将是移动的天灾。
“必须摧毁祭坛，打断仪式。”青鸾迅速做出判断，“但祭坛与神骸有能量连接，攻击祭坛必然会惊动本体。我需要有人去破坏那三根锁链的连接点——不是切断，那是千道流大供奉都做不到的事。但我们可以用‘神圣湮灭弹’炸断锁链与冰壁的锚固点，让锁链暂时失效，削弱神骸的力量输出。”
他看向队员们，语速极快但清晰:“红隼，带A队五人，负责锁链锚点。我亲自带队冲击祭坛。所有‘神圣信标’一次性部署在神骸周围，启动延迟引爆。我们的目标不是杀死它——那不可能。目标是重创祭坛、延缓胚胎成熟、制造足够大的破坏，为后续部队争取至少三个月时间。”
“明白。”
没有犹豫，没有疑问。十二人迅速分成两组。
可就在他们刚要行动的刹那——
咚！！！！
神骸的心脏猛地一次超强搏动！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能量波纹。伴随搏动，一圈暗紫色的光环以心脏为中心，以光速扫过整个空洞！
光环过处，所有冰壁上的小型巢穴同时炸开！
数以千计的“东西”从巢穴中涌出。
它们有的像长着六条骨腿的冰蜘蛛，有的像只有一张巨口和触手的肉团，更多的是根本无法归类、纯粹由噩梦拼凑而成的畸变体。它们大小不一，大的堪比猛犸，小的只有猎犬体型，但共同点是浑身覆盖着那种暗紫色粘液，体表密布着与神骸孔洞相似的黑点。
这些东西一出现，就发出刺耳的、仿佛金属摩擦玻璃的尖啸，然后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群，疯狂扑向空中的两支小队！
“开火！自由射击！”
青鸾厉喝的同时，第九魂环再亮！
“青炎领域·展开！”
青碧色的火焰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瞬间覆盖方圆五百米范围。领域内，所有畸变体的动作都明显迟缓，体表的紫色粘液在青炎灼烧下发出噼啪爆响。这是他的天赋领域，结合了青鸾神鸟的净化神炎与风之极速，攻防一体。
队员们手中的魂导步枪喷吐出密集的火舌。神圣爆裂弹、冰冻弹、高爆穿甲弹——针对不同目标，弹药切换行云流水。每一轮齐射都有数十头畸变体被打成碎片。
但这些怪物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而且它们似乎根本没有恐惧和痛觉，前面的被打碎，后面的立刻踩着同伴的残骸涌上。更可怕的是，那些被打碎的残骸落在地面或冰壁上，会迅速融化，重新汇入神骸体表或祭坛血池，仿佛能量回收。
“它们在消耗我们的魂力和弹药！”一名队员大喊，同时用战刀斩断一只扑到面前的骨蛛，“弹药还剩37%！”
青鸾也察觉到了。这些畸变体本身的攻击力最多相当于魂王级别，但无穷无尽的数量和诡异的再生特性，让它们的威胁倍增。这样下去，他们会被活活耗死在这片空洞里。
他眼神一厉，做出决定。
“红隼，按原计划行动！这里交给我！”
说完，不等回应，青鸾斗罗全身青光大放！
他的第七、第八、第九魂环竟然同时亮起！
“第七魂技·青鸾真身！”
“第八魂技·风神之怒！”
“第九魂技·青炎焚天·改——千羽流光！”
三技叠加！
青鸾斗罗的身体在空中彻底元素化，化作一只翼展超过百米的巨大青鸾神鸟。但与之前不同，这次青鸾神鸟的每一片羽毛都燃烧着青白色的净化之炎，翅膀扇动间，无数燃烧的羽毛如同暴雨般激射而出！
每一片燃烧的羽毛，都是一枚微型的、追踪的神圣爆裂弹！
轰轰轰轰轰——！！！
爆炸的火光瞬间填满了半个空洞。数以千计的畸变体在火焰风暴中被撕碎、净化。青鸾神鸟长鸣，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所过之处，留下一条由火焰和怪物残骸构成的真空走廊。
红隼抓住这宝贵的机会，带着A队五人化作六道流光，直扑那三根残存锁链的冰壁锚固点！
神骸似乎感应到了威胁，体表上百个孔洞突然转向红隼小队的方向，同时喷射出暗紫色的能量光束！
“规避！”红隼嘶吼。
六人瞬间散开，以超机动闪避弹幕。两道光束擦着一名队员的护盾掠过，护盾能量瞬间见底，战甲发出刺耳过载警报。
“b队，掩护！”青鸾的声音通过通讯传来。
下方，青鸾神鸟张口喷出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青炎吐息，横扫过神骸体表那些正在蓄能的孔洞。孔洞被火焰灌入，内部发生剧烈爆炸，暂时打断了能量喷射。
红隼小队趁机突进到锚固点附近。
那根本不是什么“点”，而是三个嵌入冰壁深处的、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大金色符文圆盘。圆盘中心延伸出锁链，表面布满了裂痕，但核心处仍有微弱金光流转。
“放置湮灭弹！设定十秒延时！”红隼命令。
队员们迅速从储物魂导器中取出三枚通体纯白、刻满封印符文的圆柱形魂导炸弹。这是研究院开发的对神性用特攻武器，内部压缩了足以净化一座小型城市的神圣能量，专门用于破坏高强度的神圣或污秽封印。
就在他们要将炸弹固定在圆盘上的瞬间——
祭坛血池中，那枚黑暗水晶突然剧烈闪烁！
血池中的血液沸腾，一道血柱冲天而起，直射水晶。水晶表面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一瞬，露出了内部那个“胚胎”的完整形态。
那是一个蜷缩的、皮肤暗紫、背后生有七对残缺骨翼的人形。它的眼睛紧闭，但眉心处，一只竖眼已经半开。
竖眼猛地转向红隼小队的方向！
一道无形的、纯粹的“恶念冲击”跨越空间，直接轰在六人的精神屏障上！
“呃啊——！”
两名修为稍弱的队员当场惨叫，七窍流血，手中的湮灭弹脱手坠落。红隼和其他三人也如遭重击，动作瞬间僵硬。
青鸾神鸟见状，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双翼一振，挡在红隼小队与水晶之间！
无形的恶念冲击撞上青炎领域，爆发出刺耳的尖啸。青鸾神鸟庞大的身躯剧烈震颤，体表的火焰都黯淡了三分。
“快……动手……”青鸾的声音在通讯中带着压抑的痛苦。
红隼咬牙，强忍着脑中仿佛有千根钢针搅动的剧痛，抓起坠落的湮灭弹，和其他三名还能动的队员一起，狠狠将炸弹按在了三个符文圆盘的中心！
“激活！”
嗡——
三枚湮灭弹表面的符文同时亮起，开始十秒倒计时。
也就在这一刻，神骸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整个躯体开始了疯狂的挣扎！
咚咚咚咚咚——！！！
心脏搏动频率暴增到每秒三次！三根残存锁链被绷得笔直，表面裂纹疯狂蔓延，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呻吟！
空洞开始崩塌。不是冰块的坠落，而是空间本身在颤抖、扭曲。冰壁上那些孔洞中开始涌出实质化的黑暗，黑暗所过之处，连冰都变成了某种蠕动着的、活着的紫黑色肉质。
“撤退！全速撤退！”青鸾嘶吼。
青鸾神鸟双翼一收，重新化为人形，但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刚才硬抗那记恶念冲击，加上持续维持领域和释放魂技，他的魂力已经消耗过半。
红隼小队架起两名受伤的队员，开始拼命向上方冰隙入口冲刺。青鸾紧随其后，断后。
十秒。
九秒。
下方，神骸的挣扎越来越狂暴。祭坛血池的水晶光芒炽烈到刺眼，胚胎的形态越发清晰，甚至开始微微颤动，仿佛随时要破壳而出。
八秒。
七秒。
他们冲过了之前摧毁的那个大型巢穴的残骸区。
六秒。
五秒。
上方出现了方舟投下的探照灯光柱。
四秒。
青鸾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下方。
神骸的巨大躯体正在缓缓“站起”——如果那能称为站起的话。数百条由冰、骨和血肉临时构成的“肢体”从体表伸出，支撑着它脱离原本的悬浮姿态。那七只纵列的眼窝凹陷中，开始亮起暗红色的光芒。
三根锁链，已经有两根在锚固点附近出现了明显的断裂迹象。
三秒。
他们冲进了冰隙入口的狭窄通道。
两秒。
青鸾按下臂甲上的引爆指令。
一秒。
世界变成了白色。
不是光芒，而是“无”。
三枚神圣湮灭弹同时爆炸的瞬间，释放出的不是冲击波和火焰，而是一种“否定”的力量。它否定污秽，否定邪恶，否定一切不属于神圣范畴的存在。
以三个锚固点为中心，半径三百米内的一切，无论是冰、岩石、还是神骸延伸出的血肉触须，都在那纯白的光芒中无声无息地“蒸发”了。
不是融化，不是破碎，而是直接从物质层面被抹除。
三根残存锁链的锚固点彻底消失。失去了支撑，三根巨大的金色锁链无力地垂落，砸在神骸的躯体上，溅起大片的紫色血污。
神骸发出了有史以来最恐怖的一次咆哮。
那声音无法用“响亮”形容，它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尖啸，是亿万怨念同时爆发的哀嚎。整个极北冰原，从风暴带到外围雪原，所有生物——无论是魂兽还是残留的“掘冰者”，都在这一刻感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颤栗。
冰隙入口处，刚刚冲出通道的青鸾小队被后方席卷而来的能量乱流狠狠拍在冰壁上。战甲破损，鲜血飞溅。
但他们顾不上这些，拼命朝着方舟的方向飞去。
而在他们身后，那处冰隙的入口，正在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合拢。
无数紫黑色的肉质从深处涌出，填充着每一道裂缝，仿佛伤口在愈合。神骸没有追出来——湮灭弹的“神圣否定”效果对它的伤害是实实在在的，它需要时间修复。
但那股恐怖的意志，却穿透了正在封闭的冰隙，如同冰冷的宣告，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我们会再见的……很快……”
方舟的牵引光束及时落下，将精疲力尽的众人拉回船舱。
青鸾斗罗瘫坐在甲板上，看着观测窗外那缓缓合拢的冰隙入口，以及冰原上空，那轮已经凝实得如同真实存在、开始向大地洒落诡异血光的“月亮”。
他的通讯器中，传来圣女林墨急促的询问:
“青鸾长老，你们那边发生了什么？我们监测到极北之地爆发了超大规模的神性能量冲突！你们……”
青鸾咳嗽两声，抹去嘴角的血，声音沙哑但清晰:
“圣女，计划有变。”
“神骸已经部分苏醒，它在制造代行者，预计成熟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
“另外，我发现一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说出那个令人窒息的结论:
“千道流大供奉当年，可能不是在‘封印’它。”
“他更像是在……‘喂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