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某种粘稠的、拒绝一切光与信息的实质，包裹着他，拖拽着他不断下坠。
林默的意识如同散落的星辰，在无尽的虚空中漂浮。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流星般偶尔划过——石室的震颤、苏宛瑜决绝的背影、数据洪流的撕扯、最后那一声撼动“蜂巢”的轰鸣宣言……
然后，是疼痛。
一种从灵魂最深处蔓延开来的、彻底的枯竭与撕裂感。仿佛他整个人被强行拆解成最基础的粒子，又勉强被重新拼凑起来，每一道接缝都透着难以忍受的剧痛和虚弱。
他试图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钧。
耳边似乎有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海水传来。
“……生命体征稳定了……但意识活动极其微弱……近乎脑死亡……”
“……必须保住他！他是唯一的……‘样本’！”
“……能量反应呢？‘基石’还在他身上吗？”
“……在，但脉动频率降低了百分之七十……似乎进入了某种……休眠？”
样本……基石……
这些词语如同火星，溅落在他意识干涸的荒原上。
样本？谁的样本？phoenix 的？还是……别的什么？
他用尽全部力气，对抗着那无边的黑暗与沉重，猛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光线刺入瞳孔，带来一阵酸涩。视野缓慢聚焦，映入眼帘的不是侦缉站冰冷的牢房，也不是地下室潮湿的墙壁，而是一个低矮、简陋的木屋屋顶。几缕天光从木板缝隙间渗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糜。
他躺在一张铺着粗糙麻布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一件带着皂角清香和些许霉味的薄被。
这里……是哪里？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剧烈的头痛让他闷哼出声。视线扫过周围，木屋很小，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一椅，一个熄灭的火塘，墙上挂着几件蓑衣斗笠，像是山间猎户的临时居所。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窗边。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正低头小心翼翼地用湿布擦拭着另一个人的脸颊和手臂。
那是苏宛瑜。
她穿着干净的粗布衣裙，长发简单地挽起，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嘴唇缺乏血色。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但眉宇间似乎凝结着一缕化不开的疲惫与……空茫。她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甚至有些笨拙，仿佛一个刚刚学会照顾他人的孩童。
她还活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庆幸猛地涌上林默的心头，几乎让他落下泪来。
似乎是听到了他发出的声响，窗边的身影动作一顿，缓缓地转了过来。
是吴先生。他看起来比之前苍老了许多，眼窝深陷，胡茬凌乱，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林默苏醒时，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
“你醒了！”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布，快步走到床边，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如释重负，“感觉怎么样？别急着动，你昏迷了整整五天！”
“五天……”林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里……是……”
“山里。一个废弃的猎户小屋，绝对安全。”吴先生低声道，“我们暂时甩掉了追兵。”
“苏小姐……”林默的目光再次投向窗边那个安静的身影，带着询问。
吴先生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喜悦迅速被沉重的忧虑取代。“身体上的伤势无大碍，主要是虚弱和惊吓。但是……”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系统的强制读取……对她的意识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她醒过来后，记忆很混乱，认知也出现了问题……大部分时间很安静，像现在这样，但偶尔会……认不出人，或者陷入短暂的恐惧。”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那种意识被暴力剥离、被数据噬咬的感觉。她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老周……‘信天翁’呢？”林默想起那个在系统内部为他们制造混乱的幽灵。
吴先生摇了摇头，脸上掠过一丝痛楚。“没有消息。那次内部干扰之后，他的信号就彻底消失了。恐怕……”
沉默笼罩了小小的木屋。代价，太沉重了。
林默艰难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那块“基石”依旧静静地躺在他的内袋里，传递出的脉动确实微弱了许多，但稳定而持续，如同一声声遥远的心跳，提醒着他那场宣言并非幻觉。
他尝试着，如同过去几天在生死边缘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将自己的意识微微探出。
瞬间，那熟悉的、庞大的、冰冷的“杂音”再次涌入脑海！phoenix 系统的存在感，如同永恒的背景辐射，并未因他的昏迷而消失，反而……似乎更加清晰了？
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杂音”中，似乎多了一丝……之前未曾有过的“指向性”。并非明确的定位，更像是一种无形的“探照灯”，在广袤的黑暗中，持续地、固执地扫描着与他这种“噪点”特征相匹配的“异常”。
系统……在找他。以一种更专注、更执着的方式。
是因为他最后那一次不顾一切的“宣言”吗？因为他这个“噪点”，终于展现出了足以撼动“秩序”的潜力？
他猛地收回意识，一阵眩晕袭来。
“怎么了？”吴先生立刻察觉到他脸色不对。
林默看着吴先生，又看了看窗边那个仿佛迷失了自我的苏宛瑜，最后感受着怀中那微弱却顽强的脉动。
余烬虽已重燃，但风暴并未远离。
他们救出了人，却似乎引来了更深的注视，更大的麻烦。
“它……”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寒意，“还在看着我。”
吴先生闻言，身体微微一震，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木屋之外，山风呼啸，林涛阵阵。而在无形的数据洪流之中，一场针对“逆熵之心”的全面狩猎，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