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暮色中稳稳驶回丞相府,车辙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轱辘声。
玩了一整日的谢初心早已在母亲怀中睡得香甜,唇角还挂着满足的笑靥。
温禾轻轻抚过女儿汗湿的额发,心中那片因大哥离去而泛起的涟漪,已被今日的田园暖意抚平。
丞相爹心情甚好,下了车便径直回了自己院子歇息。
温禾则跟着抱着初心的谢景珩回了主院。
谢景珩将妻儿送至院门,温声道:“你们先安顿,我去书房处理些积压的公文。”
温禾点头,细心地将谢景珩肩头的初心唤醒。
小姑娘揉着惺忪睡眼,却还没忘记紧紧攥着那个装满“宝贝”的小菜篮。
回到房中,她立刻跑到弟弟谢稷的摇篮边,献宝似的将里面对她而言新奇无比的蔬菜一样样拿出来,踮着脚凑到弟弟眼前。
“稷儿看,这是青菜,绿绿的……这个是萝卜,白白的,埋在土里……”
她的小手指着蔬菜,认真地教着,尽管吐字还有些奶声奶气。
才一个多月的谢稷自然不懂,只是被姐姐的声音和晃动的人影吸引,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姐姐“咿咿呀呀”地咧开没牙的小嘴傻笑,小手还无意识地挥舞着。
温禾站在一旁,看着女儿认真的小模样和儿子懵懂的笑脸,烛光映照下,两个孩子互动的情景无比温馨,她唇边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意。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日子就在这般温馨和谐中如流水般滑过数日。
这日,谢景珩从户部回府后,便径直扎进了书房,连晚膳时分都未曾露面。
温禾派人去请,得来的回禀却是少爷说让夫人先用,他稍后便来。
然而直到温禾带着初心都用完了饭,哄着孩子们都快睡下了,书房的门依旧紧闭。
温禾心下诧异,安顿好两个孩子后,便亲自端了一盏热茶,走向书房。
推开书房门,只见谢景珩正对着一卷摊开的户册舆图凝眉沉思,烛光跳跃在他紧锁的眉宇间,连她进来都未曾立刻察觉。
“景珩,”温禾将茶盏轻轻放在书案一角,柔声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晚饭都未曾用。”
谢景珩这才回过神,见是妻子,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身旁,叹了口气道:“扰你忧心了。”
他指着案上繁杂的册籍,“还是户部的老问题。如今户籍与田契制度混乱不堪,世家豪族隐匿田产、虚报人口以逃赋税,而寻常百姓却负担沉重,苦不堪言。此法不公,长此以往,国基动摇。我苦思良久,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既能厘清田亩、公平税赋,又便于推行管理的良策。”
他揉了揉眉心,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上任两年有余,目睹此弊,却束手无策,实在愧对陛下信任,愧对黎民百姓。”
温禾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那些记载着不公的册籍,脑海中却浮现出现代管理学中清晰高效的图册管理概念,一个历史上曾大放异彩的名词跃然而出——鱼鳞图册。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她取过一张空白的宣纸,执起笔,一边勾勒一边缓声道:“景珩,我倒是有一个初步构想,或可一试。”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一个清晰的框架逐渐呈现。
“你看,我们可以此为基,绘制一种新型的田亩图册。其核心在于按实有田亩纳税,人地合一,图表对应。”
她细致地解释着,“可将每一块田土按序列编号,绘制成图。因田块相接,状如鱼鳞,故可称之为鱼鳞册。”
“图册之上,需详细注明田主姓名、田亩位置、面积大小、土地等级及四至疆界。每一块土地都在图上有其位,在册中有其名。同时,户籍册与之联动,确保人、地信息准确无误,一一对应。如此,谁家有多少田,应交多少税,一目了然,纵是豪强也难以隐匿。”
她的话语清晰而有力,笔下简易的鱼鳞状分区图和旁边的注释更是直观明了。
谢景珩起初只是凝神静听,随着温禾的讲解深入,他眼中的疲惫渐渐被惊异取代,进而迸发出耀眼的光彩。
他紧紧盯着那张逐渐成型的构想图,呼吸都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待温禾话音落下,他猛地一拍书案,霍然起身,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妙!妙极!阿禾,此鱼鳞册之构想,可谓开创先河!图形与册籍相辅相成,人地合一,脉络清晰,若真能推行,必能革除积弊,使税赋公平,百姓得益!”
他绕着书案走了两步,复又停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温禾,满是钦佩与喜悦:“我苦思不得其解之难题,竟在夫人笔下迎刃而解!阿禾,得你为妻,是我谢景珩此生之幸!此法若成,必将惠泽万民!”
温禾看着他激动的模样,莞尔一笑:“具体如何绘制,如何与现行户籍衔接,如何选派得力之人推行,还需你这位户部侍郎细细斟酌。”
“这是自然!”谢景珩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草图拿起,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我明日便召集户部精通算学、绘图的能吏,以此为基础,详细拟定章程!阿禾,若此法能成,你当居首功!”
窗外的月色悄然爬上半空,清辉洒入书房,将相拥的身影拉长。
在这静谧的夜晚,一个或许将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新政,就在这温馨的书房里,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