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心泉藏在云踪谷深处,说是泉,其实是片半月形的水潭,潭水像被揉碎的月光泡过,亮得能照见水底游弋的银鱼。潭边生着丛丛月见草,此刻正开得正好,粉白色的花瓣托着细碎的金蕊,风一吹,影子落在潭里,像撒了把会动的星星。
吴不凡刚走近潭边,鞋尖还没沾到草叶,潭水突然轻轻晃了晃,水面浮出层薄薄的银雾,雾里慢慢显出个倒影——不是他自己的,是个穿青布长衫的少年,眉眼间竟有三分像年少时的自己。
“这水……能映旧事?”雪瑶的承影珠在潭面上空转了圈,蓝光落进水里,那倒影突然笑了,露出颗小虎牙,竟和吴不凡小时候的模样重合了。她忍不住轻呼,“你看!是小时候的你呢!”
吴不凡的指尖在潭边轻轻一点,银雾散开些,倒影里的少年正蹲在灶台前,手里攥着块烤得半焦的红薯,偷偷往怀里塞——那是他十岁时的事,偷摸给生病的母亲烤红薯,结果烤糊了还怕被发现,藏得满身灰。他喉结动了动,低声道:“月心泉,果然能照见‘心之所念’。”
萧羽搭弓的手顿了顿,箭尖不小心碰了下水面,他的倒影也浮了出来:是个扎着总角的小童,正举着支木箭,对着自家屋檐下的麻雀瞄准,箭杆歪歪扭扭,羽毛还是拔的母鸡身上的——他忽然挠了挠头,耳根有点红,“这都记着呐,当年差点被爹追着打。”
柳媚的藤花灵根顺着潭边的青石爬下去,触到水面时,潭里映出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正蹲在药圃里,把刚采的蒲公英往药篓里塞,篓子旁边还放着个缺了口的瓦罐,里面盛着给奶奶熬的药。“这是我第一次自己采药,”她指尖拂过水面,倒影里的小姑娘抬头冲她笑,露出颗刚换的新牙,“奶奶喝了药就好了,那天的蒲公英特别香。”
苏逸坐在潭边的青石上,古琴放在膝头,还没拨弦,水面就漾开圈涟漪,映出个青衫书生,正趴在书院的窗台上,偷偷往墙外看——墙外有个穿红衣的姑娘,正踮脚往他手里塞了个纸包,里面是块桂花糕。“那年赶考,她总说我读书太苦,”他拨了下琴弦,音波落在水面,把倒影里的姑娘晃得更清了,“后来……她嫁了个种田的,倒比跟着我安稳。”琴声里没什么遗憾,只有点淡淡的暖。
雷刚往潭里扔了颗小石子,水花溅起时,他的倒影冒了出来:是个光着膀子的半大少年,正扛着把比他还高的锄头,在地里翻土,额头上的汗滴进土里,竟冒出棵小嫩芽。“俺娘说,汗摔八瓣才能种出好庄稼,”他摸着后脑勺笑,“这泉眼倒实诚,连俺流了多少汗都记着。”
雪瑶的承影珠贴近水面,映出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正举着支糖葫芦,追着只白兔子跑,裙摆上沾着草籽,辫梢还缠着根蒲公英。“这是我第一次跟着师父下山,”她眼睛亮晶晶的,“那只兔子后来成了我的灵宠,可惜……”话没说完,潭里的小丫头突然停下来,对着她挥了挥手,手里的糖葫芦沾了点草叶,看着又甜又野。
潭水渐渐变得热闹,每个人的倒影都在里面动着,像在演一场无声的戏。吴不凡看着自己的倒影,少年正把烤糊的红薯往母亲手里递,母亲笑着接过去,连皮都没剥就咬了口——原来那时母亲早就知道,只是没说。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是块烤得金黄的红薯,还冒着热气,“刚才在谷口买的,比小时候烤的强。”
雪瑶的承影珠突然发出蓝光,照得潭水泛起点点银星。“你们看!”她指着潭中央,那里的水纹正慢慢聚成个模糊的影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手里拄着根木杖,杖头刻着个“云”字。
“是云踪仙翁!”苏逸的琴弦自己响了起来,正是《云踪引》的调子,潭里的虚影跟着节奏点了点头,木杖往水面一点,潭里的倒影突然都活了——吴不凡的少年把红薯分了半给虚影,萧羽的小童递了支木箭,柳媚的小丫头捧出把蒲公英,苏逸的书生托着块桂花糕,雷刚的少年递上颗刚摘的野果,雪瑶的小丫头则把糖葫芦举得高高的。
虚影接过这些“礼物”,木杖又往水面一划,潭水突然涌起股清泉,顺着石缝流进每个人手里:吴不凡的掌心多了片烤红薯的焦皮,带着点甜香;雪瑶的手里躺着颗糖葫芦籽,红得发亮;萧羽的箭囊里多了根羽毛,软乎乎的;柳媚的药篓里冒出朵蒲公英,绒球白白的;苏逸的琴盒里垫了张桂花糕的油纸;雷刚的锄头上沾了点新土。
“泉记旧时光,风传新念想,”虚影的声音混在水声里,轻轻的,“孩子们,往前走吧,好的坏的,都是日子给的糖。”
银雾慢慢收了,倒影渐渐淡去,只有潭水还亮得像铺了层碎银。雷刚咬了口刚买的红薯,烫得直呼气,却笑得满脸都是褶:“这泉眼比俺家那口井懂事儿,知道俺们想啥。”
萧羽的箭杆上,那根新沾的羽毛轻轻颤,他试着拉了下弓,箭身竟带着点风鸣,“这羽毛怕是不一般,刚才射出去的影子都带着光。”
柳媚把蒲公英别在鬓角,藤花灵根顺着她的发辫缠上去,开出朵小小的紫花,“奶奶说过,记着好光景,日子就过得甜,这泉眼是想让咱们多想想高兴的事呢。”
苏逸的琴音又起,这次《云踪引》的调子更圆了,每个音符都像落在潭水里,溅起的水花都是甜的。“走吧,”他站起身,琴囊上沾的桂花糕油纸在风里轻轻飘,“前面该到望月台了,据说今晚的月亮会落进泉里,咱们去等月亮。”
吴不凡把那片烤红薯焦皮小心地收进贴身的锦囊,指尖触到锦囊里雪瑶之前塞给他的薄荷糖,突然觉得这趟云踪谷之行,比找到任何仙宝都值——原来最珍贵的奇遇,从不是藏在石缝里的法宝,而是这些被记着的、带着温度的旧时光,它们像月心泉的水,悄悄漫过心尖,比任何灵力都让人踏实。
雪瑶踩着月见草的影子往前走,承影珠在她身后亮着,把每个人的脚印都镀上层蓝光,像串会发光的珠子。潭边的月见草还在开,风过时,花瓣落在水面,带走了倒影,却把香气留了下来,跟着他们的衣角,往望月台的方向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