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的雨下得黏，京郊军屯的土路被泡成了烂泥，唐宁的龙靴陷进去半寸，拔出来时溅了裤脚一片黄渍。他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地上的土，土块里裹着碎麦秸和小石子，捏碎了还带着股陈腐的霉味——这是去年军屯的“收成地”，亩产不足八十斤，连种子都收不回。
“圣上，要不咱回吧？这破地有啥看头，反正军屯的粮历来靠国库补，改不改都一样。”老疤脸扛着把军用铁锹跟在后面，锹头还留着上次平叛时劈过木柴的豁口，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赵虎那龟孙刚才还跟我甩脸子，说这是开国老规矩，您动他的地就是动祖宗的法。”
唐宁没起身，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干硬的小米饼——这是三天前西疆送来的军粮样品，咬一口能硌着牙。“老疤脸，你在边境当斥候那几年，野外驻训断了粮，是不是挖野菜、种救荒麦活下来的？那时候你咋不说是老规矩不能改？”
他把小米饼掰成两半，递了一块给老疤脸：“你尝尝，这就是现在军屯给边军送的粮，掺了三成沙土。要是今年军屯还收不上粮，冬天边军就得饿着肚子打仗，到时候别说祖宗的法，大启的江山都得没。”
老疤脸咬了口饼，眉头皱成了疙瘩。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赵虎穿着件油光发亮的棉袍，腰间挂着块和田玉，骑马走在田埂上，马蹄把刚冒芽的麦苗踩倒了一片。看见唐宁，他才慢悠悠翻身下马，弓着腰却没磕头：“圣上怎么亲自来了？军屯的事小臣盯着呢，今年肯定能有收成。”
唐宁指了指被踩倒的麦苗：“赵指挥的马比麦苗金贵，这地要是都让马踩了，收成从哪儿来？”他往前走了两步，推开一间屯兵住的土坯房，里面阴暗潮湿，墙角堆着几袋发霉的谷子，炕上铺着稻草，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
“这就是你说的盯着？”唐宁拿起一袋谷子，倒出一把，里面混着不少稗子，“屯兵们就吃这个？我听说你把军屯里最平整的两百亩水浇地，租给了京城的粮商，每亩收五两银子，这事你怎么说？”
赵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往后退了两步：“圣上您听谁瞎传的？那地是粮商借去晒粮的，没租，真没租！”
“没租？”唐宁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张纸，上面是粮商的账本复印件，“这是昨天大理寺从粮商家里搜出来的，上面写着‘租赵指挥军屯地两百亩，年付银一千两’，你还要狡辩？”
赵虎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嘴里直喊“圣上饶命”。这时，十几个屯兵从地里跑了过来，为首的王二手里攥着个破锄头，脸上沾着泥：“圣上！您可别信他的！他不仅租地，还扣我们的军饷！去年冬天没粮吃，我们只能去挖野菜，有三个兄弟冻饿病死了！”
屯兵们七嘴八舌地控诉，有的说赵虎把新种子换成了陈种子，有的说他把农具卖了换酒喝，还有的说他让屯兵给他家干私活，不给工钱。唐宁越听越气，手里的谷子袋“啪”地摔在地上，谷子撒了一地。
“赵虎，你可知罪？”唐宁的声音冷得像冰，“军屯是为了让士兵自给自足，你却把它当成自己的摇钱树，克扣军粮，虐待屯兵，你对得起身上的官服，对得起边境打仗的兄弟吗？”
他转身对老疤脸说：“把赵虎绑了，押回京城交给大理寺，查清楚他贪了多少银子，害了多少人，从严处置！”
老疤脸应了声，让人把赵虎拖走。唐宁看着围过来的屯兵，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衣服上打着补丁，眼里却透着期待。他心里一阵发酸，这些人都是军人，本该在战场上保家卫国，却在军屯里受这种苦。
“兄弟们，”唐宁提高了声音，“从今天起，这军屯改成‘责任田’，按咱们军营野外驻训的法子来管！”他蹲下来，在地上画了个草图，“咱们把地分成小块，每家屯兵分一块，地的好坏搭配着分，谁种得好，收的粮除了上交军队的份，剩下的都归自己，还能拿赏钱；谁种得差，就得去‘农技班’学习，直到学会为止。”
屯兵们愣了愣，王二小心翼翼地问：“圣上，您说的是真的？剩下的粮能自己卖？以前收的粮全得上交，我们连口粮都不够。”
“当然是真的！”唐宁拍了拍王二的肩膀，“朝廷还会给你们发新种子、新农具，再从禁军里挑懂种地的老兵来当‘农技员’，手把手教你们怎么翻地、施肥、选种。今年咱们争取亩产翻一倍，让大家都能吃饱饭，给家里寄钱！”
屯兵们欢呼起来，有的激动得直抹眼泪。唐宁看着他们，心里松了口气，但他知道，改军屯不是件容易的事，赵虎的党羽、守旧的官员，肯定会出来阻挠，接下来的路还很长。
当天下午，唐宁就在军屯里搭了个简易棚子，当作“责任田办公室”。他让人把军屯的地重新丈量，分成三百多块，每块地插上牌子，写着地的编号、面积、适合种的作物。然后按屯兵的户数分地，每家一块，好坏搭配，用抓阄的方式决定，公平公正。
从禁军调来的二十个农技员也到了，为首的李刚是陕西人，家里世代种地，后来参军当了兵，既懂农事又懂军纪。唐宁让李刚负责农技班，每天给屯兵们讲课，教他们怎么识别好种子、怎么给土地施肥、怎么防治病虫害。
一开始，确实有人不配合。赵虎的侄子赵小三，仗着叔叔以前的势力，抢了块好地却不种，整天在村里喝酒打牌。李刚去劝他，他还动手打人，说：“我叔以前是指挥，这地我说了算，你们管不着！”
唐宁听说后，亲自去找赵小三。当时赵小三正和几个地痞在酒馆里喝酒，看见唐宁，还满不在乎地说：“圣上，我叔就是一时糊涂，您放了他，我肯定好好种地。”
唐宁没理他，直接让人把他带到地里，指着那块荒着的地：“赵小三，这块地是你抓阄分到的，要是十天之内你不把地翻好、种上种子，我就按军法处置你，不仅要罚你去边境当兵，还要把你叔贪的银子从你家抄出来！”
赵小三吓得脸都白了，赶紧点头：“圣上，我错了！我现在就去种地，一定种好！”
接下来的几天，唐宁每天都在军屯里转，看看屯兵们种地的进度，听听他们的困难。有屯兵反映，地里的碎石子太多，翻地费劲，唐宁就让人调来了几台石碾子，帮着把碎石子压碎；有屯兵说，不知道怎么选种，唐宁就让李刚把好种子和坏种子放在一起，教他们怎么看颗粒、闻气味；有屯兵担心，种出来的粮卖不出去，唐宁就让户部派人来军屯设了个“粮站”，专门收购屯兵多余的粮食，价格比粮商还高。
但麻烦还是来了。第五天早上，李刚急急忙忙跑来找唐宁，手里拿着个被破坏的种子袋：“圣上，不好了！有十几块地里的种子被人挖出来扔了，还在地里埋了石头，肯定是有人故意搞破坏！”
唐宁跟着李刚去地里，果然看见十几块刚种上种子的地被翻得乱七八糟，种子撒了一地，地里还埋着不少大石头。屯兵们围在旁边，又气又急，有的说要去找赵虎的党羽算账，有的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唐宁让大家冷静下来，仔细查看现场。他发现，被破坏的地都是靠近路边的，而且都是屯兵里比较积极的几家。他心里有了数，肯定是赵虎的党羽在报复，想破坏责任田改革。
“大家别慌，”唐宁大声说，“破坏的地咱们重新种，种子朝廷再补！另外，咱们成立个‘护田队’，每天晚上巡逻，谁要是敢再来破坏，当场抓住，按军法处置！”
他转身对老疤脸说：“你带些人，暗地里查一查，看看是谁干的，抓出来严惩不贷！”
老疤脸应了声，立刻带人去查。没过两天，就把人抓了出来，是赵虎以前的几个亲信，他们觉得责任田改革断了他们的财路，就想破坏，让改革搞不下去。唐宁让人把他们绑在军屯的广场上，当着所有屯兵的面，打了五十军棍，然后发配到边境当兵。
这事之后，再也没人敢破坏责任田了。屯兵们种地的积极性更高了，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天黑了才回家，有的还在地里搭了棚子，吃住都在地里。
夏天的时候，军屯地里的庄稼长得绿油油的，小麦比往年高了一截，麦穗也比往年饱满。唐宁去地里视察，看见屯兵们正在除草，王二手里拿着个小锄头，小心翼翼地把草拔掉，生怕伤了麦苗。
“圣上，您看这麦苗，长得多好！”王二兴奋地说，“李刚教我们给麦苗浇了发酵的粪水，还除了两次草，现在看着比家里的庄稼还壮！”
唐宁蹲下身子，摸了摸麦苗，叶子又绿又厚。他想起小时候在孤儿院，张嬷嬷种的那几棵小麦，虽然长得不好，但却是他们唯一的希望。现在，这些麦苗不仅是屯兵的希望，也是大启的希望。
秋天的时候，军屯迎来了大丰收。小麦亩产达到了两百二十斤，比往年翻了近三倍，水稻和豆子也收成不错。屯兵们把收的粮装在袋子里，有的留着自己吃，有的卖给了粮站，还有的给家里寄了钱。王二卖了粮，给家里寄了十两银子，还买了件新衣服，脸上笑开了花。
唐宁在军屯里摆了庆功宴，用新收的小麦磨成面，做了馒头，还杀了两头猪，炖了一大锅肉。屯兵们围坐在一起，吃着馒头，喝着酒，说说笑笑，气氛热闹得像过年。
李刚端着碗酒，走到唐宁面前：“圣上，您这责任田的法子真管用，现在屯兵们都有干劲了，再也没人抱怨没粮吃了。”
唐宁喝了口酒，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心里充满了成就感。他知道，改军屯只是改革的一小步，但这一步走好了，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冬天的时候，朝廷收到了军屯的粮食，足够京郊驻军吃一年，还剩下不少，唐宁让人把剩下的粮运到灾区，救济受灾的百姓。各地的官员听说京郊军屯改责任田成功了，都纷纷上书，请求在自己管辖的军屯推广这个法子。
唐宁下了道圣旨，把责任田的法子推广到全国，还派了李刚等农技员去各地指导。没过多久，各地军屯的收成也都上来了，不仅解决了军队的粮食问题，还减轻了国库的负担。
有一天，唐宁收到了一封来自边境的信，是边军将领写的，信里说，现在军屯送来的粮都是新粮，颗粒饱满，士兵们吃了有干劲，打了好几个胜仗，把番邦人赶出了边境。
唐宁拿着信，心里美滋滋的。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景，想起了京郊军屯的那些麦苗，现在应该盖着层雪被，等着明年春天发芽。只要坚持改革，心里装着百姓，现在的大启的一定会越来越稳，百姓的日子也会跟着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