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林初夏比往常更早来到办公室。
昨晚与陈国栋的谈话让她暂时找到了方向，但今天即将面对的，才是真正的考验——与宏远建筑董事长王宏远的会面。
她打开保险柜，取出父亲留下的关于新区文化艺术中心项目的全部文件。这是华建目前唯一还有希望的项目，也是父亲生前投入心血最多的竞标。
“文化艺术中心...”她轻声念着这个项目的名称，指尖抚过效果图上流畅的线条。
父亲的设计一向以实用性和工程可行性着称，但这份图纸却显示出不同寻常的艺术感。曲线形的外立面，巧妙的光影设计，与周围环境的融合...这些都超出了常规政府项目的设计范畴。
她翻开项目招标文件，仔细阅读着设计要求。突然，其中一段话吸引了她的注意：
“本项目不仅需要满足基本功能需求，更应体现本市的文化特色与艺术追求，成为传承历史、启迪未来的城市地标。”
林初夏反复读着这段话，一个想法逐渐在脑海中成形。她打开电脑，调出竞争对手们公开的设计方案。如她所料，大多数设计都中规中矩——方正的体量，标准化的立面，千篇一律的功能分区。
即使是父亲的设计，虽然在外形上有所突破，但在文化内涵的表达上依然显得单薄。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敲响。
“请进。”
陈国栋推门而入，看到摊满整张办公桌的文件，略显惊讶：“你在研究文化艺术中心项目？”
林初夏点点头，眼睛因兴奋而发亮：“陈总，您看这段招标要求。它特别强调要体现文化特色和艺术追求，但现有的设计方案，包括我们的，都偏重技术和功能，在这方面做得不够。”
陈国栋走近细看：“确实如此。但政府项目评审向来以稳妥为主，太过超前的设计反而容易被质疑可行性。”
“这不是超前，而是回归本质。”林初夏站起身，走到窗边，“建筑的本质是什么？是为人创造生活的空间。而艺术的本质是什么？是表达情感与思想。如果一座文化艺术中心本身都不能成为艺术的表达，那它又如何承载文化的传承？”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父亲的设计在工程上无可挑剔，但在灵魂上有所欠缺。如果我们能够弥补这个缺憾，也许就能在竞标中脱颖而出。”
陈国栋沉思片刻：“你的想法很有趣，但距离竞标截止只剩十天了。重新设计根本来不及。”
“不需要重新设计。”林初夏拿起父亲的效果图，“而是在原有基础上注入新的理念。比如，外立面的曲线可以融入本地传统书法中的笔意，内部空间可以借鉴古典园林的移步换景...”
她越说越兴奋，拿起铅笔在纸上快速勾勒起来。几分钟后，一幅经过修改的草图呈现在陈国栋面前。
原本单调的曲线被赋予了毛笔字的韵律感，中庭空间增加了层次丰富的光影设计，连外立面的材质都标注了不同的质感变化。
陈国栋看着草图，眼神从怀疑逐渐变为惊讶：“这些修改...确实让整个设计活了起来。”
“但这只是概念。”林初夏放下笔，“需要专业的设计团队把它变成可行的方案。”
陈国栋深吸一口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们要在最后时刻修改竞标方案，而且要说服评审委员会接受一个...一个艺术生主导的设计理念。”
“我知道这很冒险。”林初夏直视着他的眼睛，“但请您告诉我，按照原方案，我们中标的几率有多大？”
陈国栋沉默了片刻：“不超过百分之三十。”
“那如果我们能够完美呈现这个新理念呢？”
“...也许能提高到百分之五十。”
“那就值得一试。”林初夏的语气坚定，“反正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吗？”
上午十点，林初夏和陈国栋准时抵达宏远建筑总部。
与华建朴实的办公环境不同，宏远的总部装修得气派非凡。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艺术品，连前台小姐的笑容都像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标准模式。
他们在会议室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王宏远才姗姗来迟。
“抱歉抱歉，刚才有个重要电话。”王宏远满面春风地走进来，与陈国栋握了握手，然后转向林初夏，“这位就是林总的千金吧？果然年轻有为。”
他的笑容无懈可击，但眼神中的算计却让林初夏感到不适。
“王总，感谢您抽空见面。”林初夏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哪里的话，我和林总也是老朋友了。”王宏远在主位坐下，示意秘书上茶，“听说林小姐最近接手了华建，真是勇气可嘉。现在的建筑行业，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啊。”
这番绵里藏针的话让陈国栋皱起了眉头，但林初夏却面不改色：“正因为不是过家家，我才坐在这里。王总，关于华建的欠款，我希望能够与贵公司商定一个可行的还款计划。”
王宏远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还款计划？林小姐，八百多万不是小数目，而且已经逾期两个月了。按照合同，我们完全有权立即申请冻结华建的账户。”
“那样做对宏远也没有好处。”林初夏平静地说，“一旦华建破产，这笔欠款很可能永远收不回来。但如果给我们一点时间，等几个在建项目回款，我们保证连本带利还清。”
王宏远笑了笑：“年轻人，商场不是这么玩的。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风险？华建现在的情况，业内谁不知道？项目停工、员工离职、资金链断裂...等你们的项目回款？怕是等不到那天吧。”
林初夏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拳头，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王总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
“倒是有一个双赢的方案。”王宏远向前倾身，“宏远可以免除这部分欠款，作为交换，华建将文化艺术中心的竞标资格转让给我们。同时，我还可以接收华建的部分核心员工，给他们一条生路。”
这话让林初夏和陈国栋同时变色。宏远的目标果然是文化艺术中心项目，而接收华建员工更是赤裸裸的挖角。
“这不可能。”林初夏断然拒绝，“文化艺术中心是我父亲未完成的心血，华建的员工也是公司最宝贵的财富。”
王宏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林小姐，我以为我们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谈感情的。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下周一，如果看不到第一笔欠款，我们就法庭上见。”
会谈不欢而散。
回到公司，林初夏立即召集了紧急管理层会议。
当她把宏远的条件转述给在场的高管时，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这分明是趁火打劫！”工程部王工愤慨地说。
市场部孙薇则显得忧心忡忡：“但如果王宏远真的申请冻结我们的账户，公司就彻底完了。”
财务总监赵明看向林初夏：“我们现在能筹集到多少资金？”
“最多两百万。”林初夏说，“这还不包括必须支付的工程款和运营费用。”
会议室陷入沉默。每个人都清楚，两百万对于八百多万的欠款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就在这时，林初夏站起身：“各位，我有一个提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我建议，修改文化艺术中心的竞标方案。”她清晰地说道，“用全新的设计理念，放手一搏。”
这个提议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激起了强烈反响。
“修改方案？现在？”
“太冒险了！如果失败，我们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且为什么要修改？林总的设计已经很完善了。”
面对众人的质疑，林初夏打开投影仪，展示出她早上画的草图：“请大家看看这个。父亲的设计在工程上很完美，但在文化表达上还有提升空间。而这次招标特别强调文化特色和艺术追求，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她详细解释了自己的理念，如何将传统书法艺术融入建筑线条，如何用光影营造诗意空间。起初高管们还满脸怀疑，但随着讲解的深入，一些人开始认真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能性。
“听起来很美，”孙薇质疑道，“但评审委员会会接受吗？他们可都是严谨的工程师和官员。”
“正因为他们都是专业人士，才更懂得欣赏真正有内涵的设计。”林初夏回答，“况且，文化艺术中心的定位本就不同于一般的政府项目。如果我们能证明这个设计不仅美观，而且在技术和预算上都可行，为什么不能尝试？”
陈国栋在此时开口：“我支持初夏的想法。按照原方案，我们中标的希望本来就不大。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赌一把？”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中多了几分思考。
最终，王工缓缓点头：“我承认，这个想法确实让人眼前一亮。如果真能实现，说不定真能创造奇迹。”
有了技术负责人的支持，其他人的态度也开始松动。
“但是时间太紧了，”赵明指出，“只剩十天，还要准备标书和其他文件。”
林初夏环视全场，眼神坚定：“那就加班。从今天开始，我和大家一起留在公司，直到完成新方案为止。”
她看向每一个人：“这可能是华建最后的机会。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我父亲，而是为了在座的每一位，为了公司所有的员工。我们值得为之一搏。”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坚定的光影。那一刻，在场的人都清楚地意识到，站在他们面前的已不再是那个不知所措的继承人，而是一个真正的领导者。
绝境之中，一束微光已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