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青年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直,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向神宫八咫更深藏的罪孽。
“研二和阵平会知道组织的事,知道我的事……是不是你告知给他们的?”
神宫八咫悚然一惊。
几乎是本能的,他立刻否认:“不是。”
他甚至无法思考这件事如果被坐实会带来怎样具体的后果,但潜意识里爆鸣的直觉疯狂警告他——绝对、绝对不能承认。
然而,他的这句否认太快太急,跟平日里的游刃有余差别太大,反而透出一股欲盖弥彰的心虚。
破败布偶一样的青年得到了真正的答案,脸上却依旧毫无波澜,仿佛早已预料。
他只是躺在那里安静看着神宫八咫,眼神无光,却仿佛已经将眼前这个人从皮到骨彻底看透。
——所有精心编织的谎言与伪装都在那没有温度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神宫八咫被看得心慌意乱,几乎是狼狈的转移话题。
“别胡思乱想了……风和先生,你累了,我先抱你去清理一下……”
他伸出手,想要假装自然的将人抱起,用亲密的接触掩盖一切。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之前,君风和却极轻的、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喃了一句。
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我们从前约好的……都不作数了。”
话音落下,如同最终判决。
神宫八咫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怔在原地。
有什么东西,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料……
*
君风和坐在神宫八咫方才坐着读书的高背座椅上,不远处壁炉的噼啪声就像是一场妄想美梦的伴奏。
他端起桌上飘着热气的红茶,余光掠过沙发上昏睡不醒的男人,最终扫过墙边落地钟上的指针,在心里随意猜测着这只老乌鸦现在已经梦到了哪一步。
是的,他这次连演都不演了。
——上次朗姆好心送来的那份药现如今只剩下一个空瓶。
也就是为了有始有终的完成这一个“疗程”,他才蒙着眼睛装瞎陪神宫八咫玩了半个月的金丝雀游戏。
现在总算是能宣告结束了。
此前他那一巴掌直接给人扇进了虚幻梦境,本人则理了理衣服,悠悠哉哉去给自己泡了杯茶回来。
而现在一切安然无恙的事实也已经向他证明,只要给世界意识提供素材——那世界意识就会平稳接收,来者不拒。
……别管这素材是来源于现实还是梦境,你就说有没有吧。
只可惜世界这么大,也就只有一个想不开的老乌鸦肯配合他在这方面玩玩。
而其他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魔防”都高得离谱,没办法集体用“梦中画面”代替现实。
但……
只有眼前这一个,也已经足够了。
毕竟这可是“柯学”世界里背景设定上最神秘、影响最大、势力最深不可测的最大反派boss啊。
银发青年轻描淡写,勾唇而笑。
但愿他的新晋下属八咫君能够做个足够有分量的美梦,最好一次性把世界意识撑到饱才好,省得对方隔三差五就要来找自己麻烦。
不过……为了他计划的最后一步,这场得不到就硬抢、抢不到就毁灭的演出,终究还是需要他稍微跟对方搭一搭戏。
得留下点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才行。
……
——事实证明,堂堂黑衣组织首领的想象力还是挺狗血的。
在那早已被浸透了的虚妄梦境中,神宫八咫跟自己争来的金丝雀之间果不其然发生了一场虐恋情深。
银发青年在那次以后就开始了无声且死寂的抵抗。
他没再主动跟神宫八咫说过一个字,甚至就连最基础的目光接触都没有,每次都是被男人强行捏住下颌,才会叫那片灰烬般的冰蓝成功对上翻涌复杂的血潭。
但这也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当一个人下定主意不愿意和你进行任何交流的时候,你就算是逼死他,他也仍旧不会主动开口。
更何况神宫八咫扪心自问,他绝不会让自己费尽心力才捕获到手的鸟儿就这样消亡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青年拒绝进食?
冰冷的针头便会刺入肌肤,强行灌入维持生命的营养剂。
对他无话可说?
那就逼这只折翼的夜莺步入意识模糊的死角,不得不发出细碎的啼鸣。
总是趁着他不注意时放弃自己的生命?
那就用束缚带捆住其双臂,精致口枷嵌入齿列。
总之,无论青年如何抵触绝望,甚至完全丧失了求生欲望,神宫八咫都不会让对方如愿离开自己身旁。
哪怕河岸的对面是死神在时时刻刻游荡。
除此以外,理所当然的,每一次他与青年之间的接触,都会换来青年剧烈的生理性厌恶。
那双冰眸曾经被他小心呵护维持,充满过信任依赖的光芒。
可如今却只剩下永不妥协的寂静漠然,间或夹杂着炽烈到足以把人焚烧殆尽的刻骨恨意。
任凭神宫八咫再怎么如何对待,是温柔还是羞辱,都无法再触及一丝丝那份曾经全无保留自然流露的柔软初心。
又或者说,青年的那份初心早在那个冬夜里第一场雪飘零的夜晚就已经粉碎在地,并且悄无声息随着第二天的雪水一同融化消散在天地间了。
求而不得的挫败感如同毒蛇噬咬。
而曾经拥有却陡然失去的空虚感更是折磨得人几近发狂。
神宫八咫作为组织里手掌所有人生杀大权的“那位先生”,上次能让他这样在意、想要紧握在手的东西,还是那份组织研究了半个多世纪才终于得以成功的返老还童药剂!
男人看着银发青年失神空洞的双眼,那曾让他沉醉其中的掌控感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无从下手的暴怒。
任其摆布的青年仿佛已经永恒的化为一具会呼吸会流血,却唯独没有了灵魂存在的精美瓷器。
——这不是他想要的。
神宫八咫无比清醒的意识到。
男人缓缓关上鸟笼的铁门,背过身去渐行渐远,却在若无其事清洗自己双手的中途,猛然对上了镜子里那双痛苦悔恨的深红眼眸!
原来……
男人一阵恍惚,指尖触碰上镜中人的心口。
……这就是后悔的滋味啊。
原来。
他这种人也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