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星陨之雨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方才渐渐稀疏,最终夜空重归沉寂,只留下那被无数异色流光灼烧过的、仿佛带着无形疤痕的天幕,以及弥漫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焦躁气息。
忘机谷的村民们早已被这天象异变惊动,惶恐不安地聚集在户外,对着天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孩童的哭闹声、犬只不安的吠叫声与成人们压抑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水乡夜晚惯有的宁静。
星隐老人陶爷爷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吩咐家人安抚村民,随后便将林天缘和杨文渊请进了他那间堆满了竹简、龟甲和星图的书房。
“二位,坐。”陶爷爷点亮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庞,“方才天象,绝非寻常。‘星陨而邪瞳现’,此乃上古星象谶语,预示有域外邪灵或异度魔物,借星力通道窥伺乃至侵入此界。那绿色邪瞳,便是其表征之一。阿木的症状,与此谶语开端完全吻合。”
他铺开一张泛黄的东海海图,手指点在东南方一片模糊的区域,那里只用古老的篆文标注着“星陨之墟”四个小字。“此岛在观星一脉的传承中,被视为绝对的禁忌。传说其本身就是一块巨大的上古星骸,岛上的力场混乱,空间脆弱,不仅容易吸引天外流星,更是连接着某些……不可名状之存在的通道。历代先贤皆以阵法或愿力试图隔绝其影响,但看来,此次星陨异象,恐怕是某种封禁松动的征兆。”
林天缘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虚画着《青囊天机》中记载的“安土地神符”的符文。他虽然力量不在,但知识犹存。他能理解陶爷爷的话,星陨之岛就像大地龙脉上一个流脓的疮口,不断渗出污秽的“星煞”,污染周边海域的气场,甚至影响更遥远的地脉平衡。
“如此凶地,可有生灵存在?”杨文渊更关心现实问题。
陶爷爷摇头:“古籍记载,那岛上环境极端,生灵变异,绝非善土。按理说,不应有常人居……嗯?”
他的话被外面传来的一阵更加喧闹的人声打断,其中夹杂着惊叫与难以置信的呼喊。
“船!河上漂来一条怪船!”
“快看!那船破成什么样子了!”
“上面好像有人……是死人吗?!”
林天缘三人立刻起身走出书房。只见村旁那条通往大运河的支流岸边,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正对着河心指指点点。
月光下,一艘船体扭曲、桅杆断裂的帆船,正顺着水流缓缓漂近。这船样式古老,并非江南常见的乌篷船或漕运船,其船首雕刻着一种从未见过的、仿佛缠绕星云的异兽图案,船身木料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上面布满了仿佛被酸液腐蚀过的坑洼和深深的爪痕。最诡异的是,整艘船都笼罩着一层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辨的惨绿色荧光,在黑夜的河面上显得格外瘆人。
“这……这是……”陶爷爷瞳孔骤缩,声音干涩,“这船的风格……还有那星云纹……是了,是了!传说中守护在星陨之墟外围的‘观星遗民’所用的船只!他们……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这副模样?!”
船只在村民用长竿的协助下,终于靠了岸。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金属与腐烂物混合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让围观的村民忍不住掩鼻后退。
林天缘和杨文渊在陶爷爷的带领下,率先登上这艘仿佛从噩梦中驶出的破船。
甲板上景象惨不忍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这些尸体穿着与船身风格一致的、缀满简易星纹的深蓝色布袍,但他们的死状极其可怖。有的浑身干瘪,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皮肤紧贴着骨头,呈现出灰败的色泽;有的则身体扭曲,肢体以不可能的角度反折,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还有的尸体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仍在微微蠕动的惨绿色苔藓状物质……
“是‘星煞蚀体’和‘邪灵扭筋’!”陶爷爷倒吸一口凉气,语气带着深深的忌惮,“这些都是被极端混乱的星力或依附星力而来的域外邪灵所害的典型症状!他们究竟在星陨之墟遭遇了什么?!”
杨文渊强忍着不适,仔细检查着船上的细节。他在一具相对完整的尸体旁,发现了一块用某种黑色金属打造的令牌,令牌上刻着复杂的星图,中央环绕着“巡星使”三个古字。
“巡星使?看来这些人是星陨之岛的守卫或者探查者?”杨文渊分析道。
林天缘则更关注那弥漫的惨绿色荧光和腥臭气息的源头。他走到船舱入口,向下望去。舱内更加昏暗,那绿色的荧光似乎更浓一些,腥臭味也更为刺鼻。他凝神感知,能察觉到舱内盘踞着一股比阿木身上强烈十倍、混乱百倍的“异气”,其中夹杂着绝望、疯狂与某种冰冷的窥视感。
“下面有活口。”林天缘突然开口,他的灵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尚未完全熄灭的生命之火。
杨文渊和陶爷爷闻言,立刻找来灯笼,谨慎地跟着林天缘走下船舱。
舱内景象比甲板好不了多少,同样散落着死状奇特的尸体。在船舱最底部的一个角落里,他们找到了那个“活口”。
这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同样穿着观星遗民的服饰,但已经破损不堪。他蜷缩在角落,双臂紧紧抱着自己,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涣散无光,充满了血丝,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他的嘴唇干裂,不断开合,发出意义不明的、破碎的音节。
林天缘缓缓靠近,试图让他平静下来。但那年轻人仿佛受惊的野兽,猛地向后缩去,发出嗬嗬的怪声。
“……星……星……归位……”他终于吐出了几个稍微清晰一点的词,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不能看……绿色的……眼睛…… everywhere……”
“………深渊……深渊之眼……醒了……醒了……”
“………逃……快逃……观测……观测者也……阻止不了……”
“………钥匙……他们是来找钥匙的……”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但其中夹杂的关键词,却让林天缘三人心中剧震!
**“群星归位”?“深渊之眼”?“观测者”?“钥匙”?**
这些词汇,与林天缘他们在归墟之战后所接触到的神秘灰袍人,以及他们提及的“源点密钥”、“守护者序列”隐隐对应!
就在林天缘试图追问“钥匙”具体所指时,那年轻幸存者突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双手猛地抱住头颅,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开始迅速浮现出一点点、一片片惨绿色的、如同星辰斑点般的印记,并且散发出微弱的荧光,与船身的荧光如出一辙!
“星瘢!是星煞侵染入髓的征兆!他没救了!”陶爷爷失声惊呼。
几乎在绿色星瘢浮现的同时,年轻幸存者的身体开始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扭曲、抽搐,他的眼耳口鼻中开始渗出那惨绿色的、蠕动着的苔藓状物质,生命气息急速衰减。
林天缘心中一沉,知道已无法问出更多。他当机立断,对杨文渊道:“文渊兄,记录下他所有的话!一个字都不要漏!”
他又转向陶爷爷,语速加快:“陶老,此船与船上残留的星煞邪气,必须立刻处理!否则恐会污染此地水脉,殃及村民!请您主持,我需要一些材料,布下‘净天地化煞阵’,焚尽此船,净化水域!”
片刻之后,在村民的协助下,大量的桃木、朱砂、糯米以及蕴含阳刚之气的赤石被堆积在破船周围。林天缘虽然无法亲自引动大阵,但他凭借深厚的风水学识,指挥着陶爷爷和几位胆大的村民,以特定的步罡踏斗,将材料按九宫八卦方位布置妥当。
“离火位,桃木为基,辅以赤石,引动阳炎!”
“坎水位,沉糯米与朱砂,调和水中阴煞!”
“中央戊己土,以镇物(一块泰山石敢当)镇之,统御四方!”
随着林天缘的口令和陶爷爷依言施为,一个简易却有效的化煞阵法被激发。桃木无火自燃,散发出至阳至刚的气息;糯米与朱砂沉入水中,发出滋滋的声响,中和着水中的腥臭与绿光;中央的泰山石敢当微微震颤,稳固着周遭的地气。
那艘散发着不祥荧光的破船,在阳火的焚烧与阵力的净化下,开始分解,那些惨绿色的荧光和苔藓状物质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消融、蒸发,连带船上那些诡异的尸体也一同化为灰烬。
最终,整艘船彻底消失在火焰与水流之中,河面上那股令人不安的压抑感和腥臭味也随之消散,仿佛一场噩梦醒来。
村民们松了口气,看向林天缘和陶爷爷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但林天缘、杨文渊和陶爷爷的心情却无比沉重。他们站在岸边,望着恢复平静却依旧深邃的河水,以及东南方的夜空。
星陨之岛的幸存者(如果那还能称为幸存的话)带来了破碎却惊心动魄的信息。“深渊之眼”、“观测者”、“钥匙”……这些词汇背后,隐藏着远比北邙鬼帝更为深邃、更为恐怖的秘密。星陨之岛,已不再是古籍上一个模糊的禁忌之名,它成了一个必须前往探查的、关乎此界存亡的坐标。
“林兄,”杨文渊打破了沉默,他手中拿着刚才快速记录下幸存者呓语的纸页,眼神锐利如刀,“下一站,星陨之岛。我们必须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深渊之眼’又是什么。以及,‘钥匙’……是否与我们所执掌过的五镇物有关。”
林天缘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越过千山万水,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被混乱星力笼罩、隐藏着上古秘辛与未知恐怖的海外孤岛。
新的航程,通往更深沉的迷雾与更巨大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