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玑真人“迁都避祸”之论一出,偌大的太极殿前广场,霎时鸦雀无声。丝竹停歇,歌舞顿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紫袍道人与御座之上的天子。
迁都!此乃动摇国本之大事!历朝历代,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行此下策。群臣神色各异,有惊疑不定者,有暗自盘算者,亦有如杨文渊般面露忧愤者。
皇帝眉头紧锁,脸上喜色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他近年来愈发笃信天命玄学,对玄玑真人之言几乎言听计从,此刻听闻国本龙脉可能受损,心中如何不惊?
“国师……迁都之事,干系重大,容朕三思……”皇帝的声音带着迟疑。
“陛下!”玄玑真人上前一步,语气愈发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悲怆,“老臣岂不知迁都劳民伤财?然,社稷为重,君为轻!龙脉乃一国之本,本若不固,枝叶何存?如今虹吸之患已生,紫气东来反成催命符箓,若不当机立断,恐……恐国祚有倾覆之危啊!老臣夜观天象,推演河洛,西京长安,王气氤氲,正可承接天命,保我皇朝万世基业!”
他言辞凿凿,引动天象地理,更以国祚倾覆相胁,分量极重。一些本就倾向于国师,或别有用心的大臣,纷纷出言附和。
“陛下,国师所言甚是!天象示警,不可不察!”
“迁都虽难,总比坐视龙脉衰败,江山动荡要好!”
“请陛下以社稷为重,早做决断!”
杨文渊见状,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朗声道:“陛下!臣以为不妥!”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凛然正气,瞬间压过了那些附和之声。“玄玑真人所言,皆是一家之辞,虚无缥缈!龙脉之说,玄之又玄,岂能因一人之言,便行迁都动摇国本之举?我朝定都洛阳已历数代,煌煌气象,天下归心,岂是区区星象异动便可否定?所谓虹吸之患,更是无稽之谈!老臣恳请陛下,莫要听信虚妄之言,当以国事民生为重!”
“杨太傅!”玄玑真人转过身,面对杨文渊,神色平淡,眼中却幽光闪烁,“太傅饱读圣贤书,可知‘子不语怪力乱神’?然,圣人亦云‘敬鬼神而远之’。风水龙脉,虽非儒道正统,却乃天地自然之理,关乎国运气数,岂能因我等不识,便斥为虚妄?太傅此言,莫非是置陛下安危、江山社稷于不顾?”
他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极其狠辣,直接将杨文渊置于不忠不义之地。
杨文渊气得须发皆张,正要反驳,林天缘却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微微摇头。此刻杨文渊与玄玑真人正面冲突,言辞激烈,反而容易落入下乘。
林天缘上前一步,对着御座方向躬身一礼,声音清越平和,瞬间吸引了全场目光:“草民林天缘,冒昧进言,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正被双方争执弄得心烦意乱,见一个陌生年轻人出声,不由一愣:“你是何人?”
杨文渊连忙道:“陛下,此乃老臣一位故人之后,略通风水地理之学,听闻国师高论,或有不同见解,故斗胆进言。”
玄玑真人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天缘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与冰冷。
皇帝摆了摆手:“既如此,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林天缘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玄玑真人,缓缓道:“国师言及‘紫气东来,虹吸之患’,草民才疏学浅,于星象之道所知不多,不敢妄议。然,于地脉风水,略知皮毛。适才国师提及,紫气之根与东北‘淤塞晦暗’之地相连,不知国师所指,具体为何处?又何以断定,此‘淤塞’必会‘虹吸’洛阳龙脉之气?”
他问得极其刁钻,直指核心!你玄玑真人说东北有淤塞晦暗之地,具体是哪里?凭什么说它就能反过来吸走洛阳龙脉的气运?风水学中,支流影响主流并非没有,但需要极其苛刻的条件和明确的证据!
玄玑真人眼中幽光一闪,淡淡道:“天机玄妙,岂能尽述?那淤塞晦暗之气,弥漫于东北山川之间,凡有道行者,皆可感应。其与洛阳龙脉同属一系,根须相连,主脉强盛而支脉淤塞,自然形成倒吸之势,此乃气机流转之常理,何需多言?”
他试图以“天机”、“气机常理”等模糊概念搪塞过去。
林天缘却微微一笑,步步紧逼:“哦?气机常理?依草民愚见,风水之道,首重‘形’与‘势’。洛阳龙脉,发于昆仑,至于邙山,结穴于皇城,其势磅礴,其形稳固,乃天下至强之‘干龙’。纵使周边支脉有所损伤,亦如巨树偶有枯枝,焉能动摇根本,反而被枯枝汲取养分?此理不通。”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声音提高了几分:“更何况,若依国师所言,支脉淤塞便能虹吸主脉,那我华夏大地,山川纵横,支脉何止万千?若处处淤塞皆能虹吸,则天下龙脉早已千疮百孔,国将不国矣!此论,未免有危言耸听之嫌!”
此言一出,不少大臣暗自点头。林天缘所言合情合理,将玄玑真人那套玄虚的理论拉到了现实地理的层面进行驳斥,顿时显得对方的言论有些站不住脚。
玄玑真人脸色微沉,他没想到这年轻人如此难缠,对风水之道的理解竟如此精深。他冷哼一声:“黄口小儿,懂得几分皮毛,也敢妄议天机?你可知那东北晦暗之地,并非寻常支脉,而是……”
他话到嘴边,却猛然顿住。他本想说“而是上古水狱泄露之地”,但此事乃鬼教核心机密,岂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
林天缘却抓住了他这一瞬间的迟疑,立刻追问:“而是什么?国师为何不言明?莫非其中有何不可告人之隐秘?”
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玄玑真人的伪装。“还是说,国师极力主张迁都长安,并非为了所谓‘避祸’,而是另有所图?比如……借迁都之机,动摇洛阳龙脉根本,或者,是为了更方便地接近……长安地下的某些东西?”
最后一句,林天缘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惊雷,在玄玑真人心头炸响!
玄玑真人脸色终于变了,眼中杀机一闪而逝!他死死盯着林天缘,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放肆!你敢污蔑本座!”
林天缘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朗声道:“草民不敢污蔑国师,只是就事论事,提出疑问罢了。迁都乃国之大事,关乎亿万黎民百姓,岂能因几句玄虚莫测之言便仓促决定?若国师坚持己见,不妨拿出更确凿的证据,指明那‘淤塞晦暗’之地的具体方位、成因,以及其与洛阳龙脉虹吸关联的铁证!否则,空口无凭,难以服众!”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驳斥了玄玑真人的迁都理由,又将难题抛了回去——你要迁都,可以,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玄玑真人身上,等待他的回答。就连御座上的皇帝,眼中也露出了怀疑之色。
玄玑真人脸色铁青,他哪里拿得出什么“铁证”?所谓的虹吸之说,本就是他为了推动迁都而编造的借口,其中夹杂了鬼教的隐秘目的。此刻被林天缘在朝堂之上,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逼到墙角,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杀意,对皇帝拱手道:“陛下,此子胡言乱语,扰乱朝纲,其心可诛!老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迁都之事,关乎国运,还请陛下圣心独断,莫被小人谗言所惑!”
他这是说不过,便开始扣帽子和祈求皇帝信任了。
皇帝看着争执不下的双方,尤其是玄玑真人那略显气急败坏的样子,以及林天缘那沉稳自信、条理清晰的反驳,心中天平已然开始倾斜。他虽信方术,但并非昏聩之君,迁都之事确实太过重大。
“好了。”皇帝摆了摆手,显得有些疲惫,“迁都之事,容后再议。今日庆功宴,莫要因为这些争执坏了兴致。”
他没有立刻采纳玄玑真人的建议,但也没有完全否定,显然还在犹豫。
玄玑真人狠狠瞪了林天缘一眼,不再多言,退回座位,但那股阴冷的杀意,却如同毒蛇般萦绕不散。
林天缘知道,自己与这鬼教国师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但他并不后悔,今日这场朝堂舌战,至少暂时阻止了迁都之议,为后续行动争取了时间。
宴会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和压抑,很快便草草结束。
退出皇宫时,杨文渊拍了拍林天缘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赏与担忧:“林小友,今日多亏你了!否则,陛下恐怕真要被那妖道蛊惑。不过……你今日彻底得罪了玄玑,此后在洛阳,务必万分小心!”
林天缘点了点头,目光望向那深沉如海的宫城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