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门被擂得哐哐作响,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传出很远。
小楼书房的灯还亮着。
田国富放下手中的文件,眉头不自觉地拧在一起。
谁会在这时候过来?
而且是用这种方式。
片刻后,他妻子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一丝惊慌。
“老田,你快下来看看!小龙他……”
田小龙。
田国富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快步下楼。
只见田小龙瘫坐在门口的玄关处,浑身湿透,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那身平日里光鲜亮丽的西装,此刻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凌乱,脸上满是狼狈的涕泪。
一见到田国富,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过来,抱住田国富的裤腿。
“二叔!救我!您一定要救我啊!”
哭声嘶哑。
田国富的妻子被吓得不轻,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这……这是怎么了?”
田国富的表情变得十分难看。
他一脚踢开田小龙的手。
“起来!像什么样子!”
“跟我到书房去!”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楼上走,脚步沉重。
田小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书房门被关上,隔绝外界的一切。
田国富坐到自己的主位上,一言不发,只是用一种冰冷的,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侄子。
田小龙再也撑不住,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冰凉的地板上。
“二叔,我被人坑了!我死定了!”
他把今天在拍卖会上发生的一切,以及那份要命的对赌协议,语无伦次地哭诉出来。
从一开始的趾高气扬,到中间的当众受辱,再到最后接到那个催命电话后的魂飞魄散。
“……那个王总,还有那个101号,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就是设个局,等我钻进去!”
“现在他们要我还十一个亿,二十四小时之内,不然就要收了我的公司,还要我所有的家产!”
“二叔,那是高利贷啊!是诈骗!”
“我没钱啊!我哪有那么多钱还给他们!”
田小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停地用头撞着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
“我不想死啊二叔!您在汉东这么大官,您一句话,他们不敢动我的!您快帮我查查他们是谁,把他们都抓起来!”
书房里,死一般的安静。
田国富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打断,也没有出声安慰。
只是那张平日里不怒自威的脸上,血色正一点点褪去。
当他听到“对赌协议”和“二十四小时内归还十一个亿”时,他的手指在扶手上猛地掐一下。
等田小龙说完,用充满乞求的目光望着他时。
田国富突然站起来。
他一言不发,绕过宽大的书桌,走到田小龙面前。
田小龙以为二叔要扶他起来,脸上露出一丝希望。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田小龙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田小龙整个人都向侧面倒去,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天旋地转。
他被打懵了。
“混账东西!”
田国富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不再是平日里那种沉稳的官腔,而是充满暴怒和压抑的低吼。
“我早就跟你说过!安分守己地做你的生意!不要在外面仗着我的名头惹是生非!”
“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是不是!”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田小龙的鼻子。
“十个亿!你哪来的胆子敢碰这么大的钱?”
“还签对赌协议?你看都没看就敢签字画押?你长的是猪脑子吗!”
“现在出事了!知道来找我了?早干什么去了!”
田国富越骂越气,屈辱和愤怒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这不是简单的生意失败。
这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他田国富的,恶毒无比的政治陷阱。
对方用一块肥肉,精准地钓上自己这个愚蠢透顶的侄子。
然后,当着全京州人的面,把这块肉从他嘴边抢走,再反手套上绞索。
这打的不是田小龙的脸,是抽在他田国富的脸上!
是在告诉所有人,他田国富连自己的亲人都罩不住!
田国富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地起伏。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闭上双目,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京州的地。
能拿出十几个亿做局,设下这么大一个圈套。
对方的能量,绝对不简单。
而且,时机太巧了。
他这边刚派巡视组进驻光明区,剑指祁同伟的天穹项目。
后脚,他的侄子就在京州的地盘上出了事。
祁同伟?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又被他暂时否定。
祁同伟虽然手腕狠辣,但他的根基尚浅,主要势力在公安系统。
要在京州,在李达康的地盘上,如此悄无声息地布下一个牵扯到土地拍卖和巨额资金的局,难度太大。
而且,祁同伟的风格,更偏向于借力打力,用规则和舆论杀人。
这种直接粗暴的金融陷阱,不像是他的手笔。
那么,还有谁?
谁有这个动机,又有这个能力?
田国富的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人。
李达康!
京州市委书记,一个把政绩看得比命还重的政治强人。
天穹项目,是李达康现在最看重的政绩工程。
自己派巡视组去查,等于是在断他的仕途。
以李达康那种霸道的性格,他会坐以待毙?
之前被祁同伟当众羞辱,他都能为了Gdp暂时忍下。
可自己这个省纪委书记动他的蛋糕,性质就完全不一样。
他查我的项目,我就搞你的家风。
这完全符合政治斗争的逻辑。
在京州这块地盘上,能调动这么多资源,做得这么干净利落,除了他李达康,还能有谁?
想通这一点,田国富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他低估李达康的反击力度。
李达康这是在用他侄子的烂事,逼他从光明区收手。
如果你田国富一意孤行,那好,你侄子就身败名裂,甚至要吃牢饭。
你这个当二叔的,当纪委书记的,家风不正,治家不严,你还有什么资格去查别人?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好一个李达康!
田国富猛地睁开眼睛,其中已是一片清明和森寒。
他看着还跪在地上,一脸呆滞的田小龙,心里最后一点亲情也被厌恶所取代。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但他现在不能倒。
更不能让对方看出来自己被打乱了阵脚。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动作沉稳,没有一丝颤抖。
电话接通。
“周正吗?”
电话那头传来周正恭敬的声音:“书记,您还没休息?”
“你马上给我去查一个人。”
田国富的声音恢复往日的沉稳和威严,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一个姓王的,生意场上叫王总,在京州做过桥资金的。我要知道他的全部底细,资金来源,社会关系,一根毛都不能放过。”
“是,书记。”
“另外,”田国富顿一下,话语里的寒意几乎要溢出话筒。
“把我们所有盯着光明区的力量,都给我调动起来。”
“给我死死地盯住李达康!”
“看看他最近见了什么人,批了什么条子,去了什么地方。”
“事无巨细,我全都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