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视线,牢牢地粘在省纪委书记田国富的脸上。
田国富拿起面前那份薄薄的文件,似乎在看,但目光却没有焦点。
片刻后,他放下文件。
“我同意瑞金书记的提议。”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极其轻微,但又无法掩饰的吸气声。
田国富没有停顿:“赵立春案,是建国以来,我们汉东省查办的级别最高、涉案金额最大、影响最恶劣的案件。“
”能够取得如此迅速、如此彻底的突破,祁同伟同志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是决定性的,是不可替代的。”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全场,每一个与他对视的常委,都下意识地避开。
“我们纪检监察工作,讲究的是什么?”田国富自问自答,“是事实,是证据。”
“祁同伟同志的功绩,有大量的事实和证据支撑。“
”面对这样的功绩,省委如果不予以最高规格的表彰,不仅会让功臣寒心,更会让我们省委的工作,失去公信力。”
话音落下,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再没多说一个字。
但这番话,却像一道无形的墙,堵死所有人可能提出的异议。
反对?
那就是否定事实。
那就是打击功臣。
那就是动摇省委的公信力。
这顶帽子,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戴不起。
沙瑞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满意。
他拿起话筒。
“国富同志说得很好。”
“同志们,我们党内,总有那么一些人,把论资排辈看得比天还大。“
”总觉得,年轻人就应该多磨练,功劳再大,也要放一放,等一等。我不同意这种看法!”
“时代在变,我们的思想也要跟上!在这次与赵家腐败集团的斗争中,祁同伟同志展现非凡的政治智慧和无畏的担当精神!”
“他孤身犯险,深入虎穴,承受了我们难以想象的压力和危险,最终为我们撕开赵家这张盘根错节的大网,最关键的口子!”
沙瑞金说到这里,目光灼灼地扫过李达康和高育良。
“这样的同志,是我们汉东的宝贵财富!是我们全省政法队伍的旗帜和标杆!”
旗帜!
标杆!
李达康端着保温杯的手,关节绷得发白。
他想喝水,可杯子凑到嘴边,嘴唇却像是被缝上了一样,怎么也张不开。
沙瑞金这是在给祁同伟造神!
高育良的金丝眼镜后面,那双曾经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浑浊和灰败。
他看着慷慨陈词的沙瑞金,又看看那个坐在对面,自始至终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的学生。
一种巨大的、荒谬的恐惧感,像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这不是表彰。
这是在磨刀,是在为接下来真正的“屠杀”造势!
“对于祁同伟同志记个人一等功的提议,大家还有没有不同意见?”沙瑞金发问。
没有人说话。
“好。”沙瑞金重重点头,“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会后,由省委办公厅牵头,把嘉奖令发下去,通报全省!”
第一只靴子,落地了。
砸得地动山摇,砸得人心惶惶。
所有人都知道,还有第二只。
而且,会比第一只,更重,更响。
沙瑞金靠回椅背,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喝一口。
他放下茶杯的动作很慢,杯底和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嗒”。
这声音,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猛地一跳。
“表彰完了,我们继续昨天没有讨论完的议题。”沙瑞金的声音恢复平静。
“人事调整。”
来了!
李达康猛地抬起头,双眼死死地锁定在沙瑞金的脸上。
高育良的身体彻底僵住,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昨天,沙瑞金的提议是“明升暗降”。
今天,在给予了如此高规格的表彰之后,他又会怎么出牌?
用一个一等功,换取祁同伟离开公安厅这个暴力机器的核心?
这个念头,在李达康和高育良的脑中同时闪过。
这似乎是一种最合理的政治交换,既给了天大的面子,也拿到了想要的里子。
如果只是这样……李达康的脑子飞速转动,他甚至可以接受。
一个一等功,换掉一个心腹大患,值!
高育良也稍稍松半口气。只要祁同伟离开公安厅……
然而,沙瑞金接下来的话,彻底粉碎他们所有的幻想和侥幸。
“赵家倒台,汉东的政治生态遭到了严重破坏,但也为我们提供一个重塑格局的宝贵契机。”
“当前,汉东的稳定和发展,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要稳定,要发展,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班子。”
沙瑞金铺垫了很久,久到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窒息。
最后,他图穷匕见。
“基于祁同伟同志在此次专项斗争中的突出贡献,和他本人卓越的工作能力,以及汉东省当前稳定发展的迫切需要……”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坚定。
“我个人提议。”
“增补祁同伟同志,为汉东省省委常委。”
“轰隆——!”
李达康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被人用一把无形的铁锤狠狠地砸开。
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
省委常委!
祁同伟才多大?
他凭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高育良,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猛地从鼻梁上滑落。
常委?
他的学生,要和他平起平坐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其他常委们像一群受惊的鹌鹑,恨不得把头埋进胸膛里。
但,这还不是结束!
沙瑞金根本没有给任何人喘息和思考的时间,他紧接着,抛出第二个,也是更致命的炸弹!
“同时,我提议,由省委向人大提名,祁同伟同志为汉东省副省长候选人!”
如果说“入常”是地震,那“提名副省长”就是海啸!
李达康僵在半空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从保温杯里溅出,烫在他的手背上。
他却毫无知觉,只是痴痴地看着沙瑞金,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连底裤都没剩下。
高育量那只下意识想去扶眼镜的手,停在半空。
他此刻才感觉到,自己的政治生命,不是正在被宣判死刑,而是已经被执行了。
这还没完!
沙瑞金的目光扫过全场。
他继续投下第三颗、第四颗炸弹。
“并由省委研究决定,出任省委政法委副书记!”
“另外,考虑到公安工作的连续性和重要性,祁同伟同志将继续兼任省公安厅厅长,和书记!”
增补常委!
提名副省长!
出任政法委副书记!
继续兼任公安厅长!
四位一体!
史无前例!
这已经不是坐火箭了,这是直接坐上发射架,点火升空,冲破汉东官场的天花板!
一个身兼省委常委、副省长、公安厅长的政法委副书记……他高育良这个政法委书记,还剩下什么?
一个空头衔?
一个用来衬托他学生权势的背景板?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堵着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就在这极致的死寂中。
祁同伟终于有动作。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那支黑色的钢笔,轻轻地旋开笔帽。那
个细微的“咔哒”声,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显得无比清晰。
他在崭新的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写下了几个字。
汉东省,省委常委。
汉东省,副省长。
汉东省,省委政法委副书记。
汉东省,公安厅厅长。
他写得很慢,字迹工整,力透纸背。
写完,他放下笔,抬起头,平静地迎上会场里,那一双双混杂着惊骇、恐惧、绝望、茫然的眼睛。
沙瑞金终于再次开口。
“我的提议,讲完了。”
他环视全场,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最后,他的视线稳稳地落在脸色煞白的李达康身上。
“同志们,可以发表意见了。”
沙瑞金身体微微前倾。
“谁赞成?”
他的声音顿了顿,又问。
“谁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