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刺鼻的汽油味，刮过大风厂每一个角落。
几十个工人僵持在铲车和卡车组成的钢铁壁垒后，旁边地上堵住着各种易燃杂物被汽油淋湿着。
警车灯光远远地打过来，在隔离带外拉出长长的影子，却不敢再靠近一步。
钱队长一路小跑，来到一辆刚停稳的黑色奥迪车旁，车门打开，祁同伟从车上下来。
他肩上的警衔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醒目。
“厅长。”钱队长压低声音，额头全是冷汗，“您交代送来的矿泉水和面包，就堆在那边，可他们一个人都没过来拿。”
他指了指不远处堆成小山一样的物资。
“现场情况很糟，汽油味太浓，我怕随便一个火星子……”
祁同伟没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五十米开外那片被绝望和愤怒笼罩的人群。
大门之后，陈岩石那清瘦的身影，被郑西波还有几个人围着。
“陈老……”他身边的秘书轻声提醒。
“看到了。”祁同伟的声音很平静。
他没有急着上前，而是让钱队长拿来一个扩音喇叭。
“各位大风厂的工友，我是省公安厅的祁同伟。”
温和的声音通过喇叭的放大，清晰地传到每个工人的耳朵里。
人群中起一阵骚动。
“祁同伟？他来干什么？”
“公安厅长！是来抓我们的吗！”
陈岩石听见这个名字，身体绷得更紧。
他回头对身旁的郑西坡低语。
“这个祁同伟，不是善茬。他一来，事情怕是要更麻烦。”
郑西坡心里一沉，只觉得今晚的京州，风云汇聚，他们这些小小的工人，就像风暴里的一叶扁舟。
扩音喇叭里，祁同伟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家伙儿这么晚了还守在这儿，辛苦了。”
“天气这么冷，我让人送点吃的喝的，大家先垫垫肚子。有什么事，咱们吃饱了，才有力气谈，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番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没有警告，没有威慑，甚至没有提一句“你们这是在犯法”。
人群里的王二赖子还想煽动几句，可看着祁同伟那不紧不慢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现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就在这时，祁同伟把扩音喇叭递给秘书，然后在所有人注视下，开始解自己警服上衣的风纪扣。
一颗，两颗……
他脱下警服外套，仔细地叠好，递给身边的秘书。
他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衬衫，在深秋的寒风里被吹得紧紧贴在身上。
“厅长！您这是……”钱队长惊呼。
祁同伟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
他一个人，赤手空拳，就这么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一步一步，朝着那道由铲车和汽油桶组成的防线走去。
工人们都看傻了。
他们见过拍桌子瞪眼的官，见过打官腔绕圈子的官，可从没见过这样的。
就连陈岩石，也愣在原地。
他想过祁同伟会调来防暴警察，会用高压水枪，甚至会直接下令清场，唯独没想过，祁同伟会脱下警服，一个人走过来。
祁同伟走得很慢，很稳。
他离那几个拎着汽油桶的年轻人越来越近。
五十米。
三十米。
十米。
空气紧张得凝固。
就在祁同伟即将踏入那片被汽油浸透的地面时——
“吱嘎——”
几声尖锐的刹车声撕开寂静。
数辆汽车组成的车队，直接冲到隔离带前。
头车的车门被一把推开，李达康带着一身寒气下车，身后跟着市公安局长赵东来和市委秘书长。
省电视台的直播镜头，立刻从祁同伟身上，转向这位京州市的一把手。
他径直走到祁同伟面前，两人之间，相隔不到一米。
“祁厅长。”李达康先开口，“我的地盘，用不着你来演戏。”
祁同伟脸上挂着笑，仿佛没听出话里的尖刺。
“达康书记，我只是来处理突发事件，确保人民群众的安全。”
“人民群众的安全，我们京州市委市政府，会负责到底！”李达康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这里是京州，不是你省公安厅的演习场！”
他转过身，不再理会祁同伟，直接面对那些工人，面对陈岩石。
“陈老，您受惊了。”李达康的语气瞬间变得恳切而沉痛，“是我李达康的工作没做好，让大家受委屈！”
他深深地鞠一躬。
这一躬，让所有人都懵。
祁同伟脱衣服，李达康鞠躬。
今晚的京州，真是热闹。
李达康直起身，对着赵东来下令。
“东来同志！”
“在！”
“立刻通知劳动局、信访办、建委的领导，半个小时之内，全部到现场来！今天晚上，我们就在这儿，成立现场办公会！”
“我李达康，今天晚上不走了！问题不解决，我哪儿也不去！”
他的声音，通过旁边警察的扩音喇叭，传遍全场，掷地有声。
工人们的情绪，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硬表态给点燃起来。
“李书记！”
“李书记要给我们做主啊！”
局势，在李达康出现的短短一分钟内，被他强行扭转。
祁同伟看着这一切，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李达康回过头，再次对上祁同伟。
“祁厅长，感谢省厅的关心。不过现在，现场由我们京州市接管。”
他做一个“请”的手势。
“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
祁同伟笑了笑，没有动。
“达康书记真是雷厉风行，不愧是汉东的改革闯将。”他轻声开口，“不过，我来这里，还有一个任务。”
“沙书记在来的路上，亲自给我打过电话。”
“沙书记？”李达康的动作僵住。
“沙书记指示，我的首要任务，是必须确保陈岩石同志的绝对安全。”祁同伟的声音温和，
“在陈老没有安全离开之前，我这个公安厅长，怕是不能离开现场半步。”
他搬出沙瑞金。
就像李达康用“市委书记”的身份来压他一样，他用“省委书记”的命令，稳稳地钉在原地。
李达康的脸，彻底沉下去。
他明白了。
祁同伟想做的，根本不是什么灭火的英雄。
他要当的，是沙瑞金书记眼皮子底下的，“忠诚卫士”。
他想借着保护陈岩石这份天大的功劳，在新书记面前，占尽先机！
这只狐狸！
李达康盯着祁同伟那件单薄的衬衫，又看了看不远处汽油桶边的陈岩石，再看看自己这一身整齐的行头。
他不能走，走了，就是把舞台，把功劳，把新书记的关注，拱手让给祁同伟。
他猛地迈出一步，越过祁同伟，同样走向那道危险的防线。
赵东来大惊失色：“书记！危险！”
李达康头也不回，径直走到陈岩石身边，和祁同伟遥遥相对，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他看着眼前被逼到绝路的工人们，沉声开口。
“陈老，我陪您一起，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