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那句“当一辈子摇尾乞怜的狗”，像一道回音，在高育良颅内反复冲撞。
他瘫在地上。
输了。
彻彻底底。
这是一个用他和祁同伟的人生、尊严、血脉，为赵家王朝铺路的惊天大局。
时间流逝。
墙上挂钟的秒针，“咔哒”一声，又跳过一格。
祁同伟就那么站着，不动，不语。
终于，高育良撑着冰凉的地板，将自己从地上撑起。
他没有再去看地上那两份散落的报告。
他一言不发，缓缓坐回那张黄花梨木太师椅。
他抬起头。
他死死地盯着祁同伟。
“同伟。”
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
那是万念俱灰后的死寂。
“你想怎么做？”
“从哪儿开始？”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没有崩溃。
一个被彻底摧毁的人，不需要那些情绪。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复仇的方向。
祁同伟看着恩师脸上那死灰复燃般的恨意，温和地笑。
这才是他熟悉的高育良。
一个永远不会真正认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把对手拖进地狱的汉大帮领袖。
他俯下身，将那两份决定他们师徒二人后半生命运的报告，一张一张地捡起，仔细叠好。
然后，他走到书桌旁，将那叠纸，放进了旁边的碎纸机。
“嗡——”
机器启动的轻微声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那两份凝聚着他们二十年屈辱的报告，被机器的利刃吞噬，化作一堆毫无意义的纸屑。
高育良看着那堆纸屑，喉结滚动。
那是他们被阉割的尊严。
现在，祁同伟亲手将它销毁。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受害者。
他们是复仇者。
“山水集团。”
祁同伟关掉碎纸机，转过身，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它是赵瑞龙的钱袋子，也是他扎在汉东最深的一根钉子。”
“这些年，我们替他看家护院，这根钉子沾多少血，我们比谁都清楚。”
高育良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我们不动它，谁也动不了赵瑞龙。”
祁同伟走到高育良面前，俯视着他。
“但是，动它，我们不能自己动手。”
高育良的眼珠动一下。
“得找一把刀。”
祁同伟继续说。
“一把足够锋利，又足够愚蠢的刀。”
“侯亮平。”
高育良几乎是立刻就吐出这个名字。
祁同伟的脸上，浮现一抹赞许。
“没错，就是他。”
“只有他，最高检的督导组副组长，反贪总局的侦查处长，才有资格，也才有胆量，把刀锋对准山水集团，对准赵瑞龙。”
高育良死寂的眼中，终于燃起一簇微弱的火苗。
那是名为“恨”的火焰。
“老师，您在政法系统经营多年，山水集团那些见不得光的账本、合同，那些被强拆的民怨，那些被污染的土地，您手里，应该存不少货吧？”
祁同伟的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高育良记忆的闸门。
那些东西，他当然有。
作为汉东政法委书记，作为曾经与梁峰分庭抗礼的“汉大帮”领袖，他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留后手？
他收集那些证据，原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与赵家博弈，换取更大的政治利益。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把这些东西，全部、彻底地，送给赵家的死对头。
“有。”
高育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很好。”
祁同伟满意地点头。
“我们不需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
“只需要挑几份最干净，也最致命的，在最恰当的时候，‘不经意’地，送到侯亮平面前。”
“他会帮我们，把山水集团这条大鱼，一刀一刀地，剐得干干净净。”
“只要山水集团倒了，赵瑞龙的资金链就会断。”
“一个没了钱的纨绔子弟，就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
“到时候，是蒸是煮，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祁同伟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将一幅复仇的画卷，在高育良面前缓缓展开。
高育良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赵瑞龙众叛亲离，跪在他们面前摇尾乞怜。
何等快意！
可他毕竟是高育良，几十年的政治风浪，让他残存的理智，迅速发现一个关键问题。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侯亮平刚在你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他现在恨不得生吞了你，还会信你抛出去的东西？”
祁同伟听到这个问题，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老师，您忘了，他侯亮平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高育良一怔。
“是正义。”
祁同伟吐出这两个字，语气中的嘲弄不加掩饰。
“他这个人，把所谓的‘正义’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总以为自己是屠龙的勇士，人民的救星。”
“只要我们把一块沾着赵瑞龙血的肉，伪装成‘人民的利益’丢给他，他会比谁都咬得都凶。”
祁同伟踱了两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依旧闪烁的警灯。
“更何况，他现在，比我们更需要一场胜利。”
“他被我当成棋子，被钟小艾当成工具，他现在就是一个被所有人戏耍的小丑。”
“他迫切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证明自己不是傻子，来洗刷他身上所有的耻辱。”
“这个时候，我们递过去的，不是证据。”
“是他的救命稻草。”
“您说，他会接吗？”
高育良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祁同伟对人心的洞察，已经到令人恐惧的地步。
他把侯亮平的骄傲、偏执、和此刻的窘境，算计得清清楚楚。
侯亮平，会接。
他不但会接，而且会用尽全力，把这把刀，捅进赵瑞龙的心脏。
“我明白了。”
高育良缓缓开口。
“我书房的暗格里，有山水集团早期侵吞月亮湖周边土地的原始合同，上面有赵瑞龙的亲笔签名。”
“还有一份，是山水集团财务总监的私人账本，记录他们如何向汉东各级官员行贿的详细名单。”
“这两样东西，够不够？”
祁同伟转过身，脸上是满意的笑容。
“够了。”
“这两样东西，任何一样放出去，都足以让赵瑞龙万劫不复。”
“不过，还不够完美。”
祁同伟补充道。
“我们需要一个更完美的‘引子’，一个能让侯亮平毫不怀疑，并且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的引子。”
高育良看着他。
“什么引子？”
祁同伟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走到书桌前，拿起那部已经碎屏的手机，递到高育良面前。
“老师，您觉得，现在谁最希望赵瑞龙死？”
高育良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
李达康。
那个和他斗一辈子的老对手。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高育良的脑中升起。
“你想……嫁祸给李达康？”
祁同伟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一丝神秘。
“不，不是嫁祸。”
“是‘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