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哥在家等你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泣不成声,猛地别过头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用手背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将连日来积压的所有委屈、恐惧、愤怒和无力感,尽数倾泻在这无声的痛哭中。
顾衍彻底僵住了。
他看着她瘦弱的、因哭泣而不断颤动的身影,听着她压抑的呜咽,心脏像是被放在慢火上灼烤,传来一阵阵密集的、尖锐的痛楚。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自以为是的深爱与付出,带给她的,不是幸福,而是毁灭性的压力和无法承受的重担。
长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颜聿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
她没有再看向他,但声音已经恢复了那种令人心寒的平静和决绝,清晰地、一字一顿地传入顾衍耳中:
“顾衍,你听好了。”
“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也从来没有喜欢过郁思恩。”
“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是我自己。”
“一个不依附于任何人、能靠自己活下去、活得有尊严的,颜聿自己。”
话音落下,客厅里重归死寂。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没。
顾衍坐在逐渐浓重的黑暗里,仿佛也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颜聿的话,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也彻底斩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终于得到了他苦苦追寻的答案。
一个比他所能想象的最坏结果,还要残酷千百倍的答案。
顾衍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公寓。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个让他心碎也让他无地自容的世界。
他背靠着冰冷的电梯厢壁,缓缓闭上眼,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了。
眼眶是滚烫的、酸涩的,他用力仰起头,拼命抑制着某种即将决堤的情绪。
坐进驾驶室,关上车门,世界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双手死死地握着方向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
他怔怔地望着前方被霓虹灯染成一片模糊光晕的夜色,瞳孔却没有焦距。
颜聿那句清晰而冰冷的“我不爱你”、“我想要的是我自己”,像两把淬了冰的利刃,反复在他脑海里回放、穿刺。
每一次回放,都带来一阵尖锐的、近乎生理性的绞痛。
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这段关系里付出更多、爱得更深、也更痛苦的那一个。
他以为,他赌上事业、背负骂名、不顾一切地公开告白,是献祭般的深情,是足以撼动一切的浪漫。
可直到刚才,直到颜聿用那种混合着疲惫、绝望和彻底清醒的眼神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剖开他所谓“深情”下的自私与残忍时——他才恍然惊觉。
他一直紧紧攥在手里、视若珍宝、并以此自我感动的,或许根本不是什么无暇的爱,而是一个华丽却笨重、一厢情愿的枷锁。
他以为的深情,于她而言,是灭顶之灾。
他以为的浪漫,于她而言,是公开处刑。
他以为的付出,于她而言,是无法承受的重压。
巨大的愧疚、懊悔、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颓然松开了紧握方向盘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将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发出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近乎呜咽的沉重喘息。
夜色渐深,车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此刻在他眼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虚无。
他失去了方向,也……仿佛,彻底弄丢了他最初想要守护的那束光。
引擎的轰鸣声如同顾衍内心无法宣泄的嘶吼,他驾驶着跑车,在深夜空旷的城市环路上疯狂地飙驰。
车窗外的霓虹拉成模糊的光带,冷风从敞开的车窗灌入,吹乱他的头发,却吹不散心头那块越压越沉、几乎要让他窒息的巨石。
没有目的地。
没有想见的人。
只有一种想要逃离却无处可去的绝望,和一种想要摧毁什么却又无力挥拳的暴戾,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
油门踩到底,速度表指针危险地向右摆动。
速度带来的短暂麻痹,反而让心底那份尖锐的痛楚更加清晰——颜聿那双冰冷、绝望、带着泪痕的眼睛,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特殊提示音响起。是哥哥顾协发来的消息:
“阿衍,好几天没见你人影了。我在家,等你。”
简短的文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兄长的沉稳和关切。
这条信息像一根突然抛来的缰绳,虽然无法立刻勒住他这匹失控的野马,却强行拽偏了他的方向。
顾衍盯着屏幕看了几秒,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一打方向盘,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子调转方向,朝着那座象征着责任、束缚,却也可能是此刻唯一容身之所的“家”驶去。
顾家老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顾衍摔上车门,大步流星地走进玄关,周身散发着的低气压和阴郁的神情,让迎面遇上的佣人们纷纷屏息垂首,下意识地退避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径直穿过空旷奢华的回廊,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冰冷、清脆的回响,每一步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他一把推开台球室厚重的实木门。
温暖的灯光下,哥哥顾协正姿态闲适地俯身在台球桌边,专注地瞄准一颗彩球。
“砰”的一声脆响,球应声落袋。
他这才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将球杆立在一边,拿起放在桌沿的酒杯,好整以暇地看向门口,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出现。
顾衍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对方,直接脱下沾着夜风寒气的外套,看也不看地朝旁边的沙发随手一扔,然后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重重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他双臂抱在胸前,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眉头拧成一个结,脸上明明白白地写满了“别惹我”和“不高兴”。
顾协看着弟弟这副德行,也不生气,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抿了一口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语气平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开口道:
“回来了?等你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