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阶梯的光芒尚未在眼底散尽,陈观棋的靴底就踏上了一片冰凉的石阶。甬道狭窄得仅容两人并行,两侧的石壁上镶嵌着无数青铜编钟,钟体泛着幽绿的锈迹,钟摆处却系着更令人心惊的东西——那是一具具孩童骸骨,细小的骨骼被红绳捆着,头骨的眼窝空洞洞地对着入口,像是在无声地凝视着闯入者。
“这……这是干什么的?”苏青的声音发紧,下意识地往陈观棋身后缩了缩。他的目光不敢去看那些骸骨,却忍不住瞟向最近一具孩童的手骨,指节处还留着未褪尽的肉色,显然死时年岁极幼。
陈观棋按住腰间的桃木剑,剑身在鞘中微微震颤,红光比在星轨迷宫时更盛。他凑近一面编钟,发现钟体上刻着个扭曲的标记——像是朵绽放的烟花,却在花瓣尖端带着倒刺。“是‘云策堂’的记号。”他指尖划过标记,声音冷得像冰,“罗烟的人来过这里。”
白鹤龄闻言脸色骤变,她快步走到另一具骸骨旁,小心地拨开缠绕的红绳,骸骨的胸腔里竟藏着半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云”字。“是云策堂的‘养魂玉’。”她捏着玉佩的手指微微发抖,“他们用这玉锁住童魂,再以音煞驱动,让这些孩子的怨气永远困在阵中……好狠毒的手段。”
陆九思突然闷哼一声,捂住了耳朵。他的脸色白得像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脖颈处的阴尸控心症印记正隐隐发烫,那股熟悉的麻痹感顺着脊椎往上爬,几乎要钻进天灵盖。“别说话……”他咬着牙,声音发颤,“有声音……”
话音未落,甬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叮铃”声。像是有人拨动了琴弦,又像是风穿过骨缝,随后,更多的编钟开始自鸣,“铛、铛、铛”的声响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渐渐汇成一段诡异的旋律。
紧接着,童声唱起了童谣,稚嫩的嗓音里带着说不出的阴冷:
“月儿圆,葬童男;
海眼深,吞骨魂;
钟儿响,魂儿缠;
谁来陪,永夜寒……”
歌声钻进耳朵,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刺挠脑髓。苏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死死抱着头蹲在地上,眼前竟浮现出无数个模糊的孩童身影,他们穿着破烂的衣裳,泡得发白的脸上淌着黑血,正伸着小手往他身上抓。“别碰我!走开!”少年哭喊着,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却仿佛撞到了一团冰冷的棉花,那些孩童的影子竟从石壁里穿了出来。
“是幻象!”陈观棋低喝一声,猛地抽出桃木剑。红光扫过,那些扑向苏青的影子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作青烟消散,“这是音煞引动的心魔,别被它骗了!”
可童谣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响,像是有上百个孩童围在耳边合唱。陆九思的情况越来越糟,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脖颈处的印记烫得像块烙铁,阴尸控心症的旧疾被这怨气激得险些爆发。“我爹娘……他们在叫我……”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竟抬脚朝着甬道深处走去,那里的编钟最密集,骸骨也最多。
“陆九思!”陈观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掌心触到少年滚烫的皮肤,心里咯噔一下,“醒醒!那不是你爹娘!是音煞在勾你的魂!”
陆九思猛地挣扎起来,力气大得惊人,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陈观棋,像是在看什么仇人。“放开我……他们在等我……”他嘶吼着,指甲几乎要嵌进陈观棋的肉里,脖颈处的印记突然亮起,一道黑气顺着他的手臂爬向陈观棋。
“糟了!他快被怨气侵体了!”白鹤龄惊呼着扑过来,从药箱里掏出三张黄色符纸,指尖蘸着自己的血迅速画符。符纸上的朱砂纹路亮起金光,她一把将符纸拍在陆九思、陈观棋和苏青的眉心,“静心符!能暂时挡住音煞!”
金光入体的刹那,童谣声果然变得模糊,像是隔着层厚厚的棉花。陆九思打了个寒颤,眼神渐渐清明,他看着自己抓着陈观棋的手,又摸了摸脖颈处发烫的印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谢……谢谢。”
苏青也停止了哭喊,他抽噎着抬起头,那些孩童的影子已经消失,只剩下石壁上的骸骨在编钟声中轻轻晃动。“我……我刚才好像看到我妹妹了。”少年的声音带着后怕,“她去年掉进河里没了……这歌声,跟她以前唱的调子很像。”
陈观棋的心沉了沉。罗烟的音煞阵最恶毒的地方,就是能勾起人最深的执念,用至亲的幻象瓦解心神。他定了定神,目光扫过甬道两侧的编钟,突然发现这些钟的排列很有规律——越往深处,钟体越大,骸骨也越密集,而所有编钟的朝向,都指着甬道尽头的阴影处。
“阵眼在尽头。”他指向黑暗,“白鹤龄,你懂阵法,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白鹤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颗夜明珠。珠光刺破黑暗,照亮了甬道尽头的景象——那里立着一面巨大的皮鼓,鼓面蒙着不知是什么生物的皮,泛着油亮的光泽,鼓身缠着七道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拴着七具孩童骸骨,骸骨的胸口都插着根铜钉,钉头上刻着云策堂的标记。
“是镇魂鼓!”白鹤龄倒吸一口凉气,“音煞阵的核心!编钟的声音会汇入鼓中,再由鼓音放大百倍,那些铜钉是‘锁魂钉’,钉着这些孩子的主魂,让他们永远无法超生……敲碎这面鼓,阵法就能破!”
可话音刚落,镇魂鼓突然自己响了起来。“咚、咚、咚”的鼓声沉闷如雷,每一声都震得人心脏发颤,编钟的声音和童谣声也随之暴涨,静心符的金光在眉心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被震碎。
“不行!鼓声在增强!”陆九思捂着胸口,刚才被压制的阴尸控心症又开始蠢蠢欲动,“再等下去,我们的心神都会被撕碎!”
陈观棋看向那面镇魂鼓,鼓面上的阴影里,似乎有无数张孩童的脸在扭曲、哭泣。他突然想起黑土屯那些被古尸吞噬的村民,想起小妹歪歪扭扭的太阳花帕子,一股怒火从心底烧了起来。“苏青,掩护我!”
少年虽然害怕,却立刻点头,从腰间抽出短刀,紧紧盯着周围的编钟。陈观棋深吸一口气,将灵力灌注到桃木剑中,红光如同一道闪电,劈开扑面而来的音浪。他朝着镇魂鼓冲去,脚边的地面随着鼓声剧烈震动,那些骸骨的手指竟开始微微动弹,像是要抓住他的脚踝。
“铛!”一面编钟突然朝着他砸来,陈观棋侧身躲过,钟体撞在石壁上,碎成无数片,每片碎片上都映出个孩童的鬼脸,朝着他扑来。“滚开!”他挥剑斩碎碎片,余光瞥见陆九思正用弯刀格挡从另一侧砸来的编钟,少年的手臂还在发颤,却咬着牙不肯后退。
白鹤龄则冲到了最靠近镇魂鼓的位置,她从药箱里掏出一把银针,瞄准鼓身的锁链掷了过去。银针穿透音浪,精准地刺中锁链的接口处,发出“叮”的脆响,一道锁链应声而断,镇魂鼓的声音顿时弱了一分。“还有六道!”她大喊着,又摸出一把银针。
就在这时,童谣声突然变调,稚嫩的嗓音变得尖利刺耳:“坏东西,来捣乱;锁你魂,陪我们……”
陈观棋只觉眉心一痛,静心符的金光竟被震得裂开一道缝隙。他眼前一黑,竟看到小妹站在镇魂鼓旁,穿着湿透的衣裳,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哥,你怎么不救我?我好冷啊……”
“小妹!”陈观棋心头剧震,脚步下意识地停住。
“是幻象!”陆九思的吼声穿透音浪,“别信它!”
陈观棋猛地回过神,桃木剑狠狠刺向那“小妹”的身影。影子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作黑烟消散,而他的手腕却被一只冰冷的小手抓住——是一具骸骨的手骨,不知何时从石壁上挣脱,正死死攥着他的剑鞘。
“铛!咚!”编钟与鼓声同时炸响,静心符彻底碎裂。苏青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抽搐,眼前的幻象比之前更真实,无数孩童的影子正往他嘴里钻。陆九思的阴尸控心症彻底爆发,他捂着脖子跪倒在地,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神又变得涣散。
“观棋!快!”白鹤龄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已经斩断了五道锁链,却被最后两道锁链弹出的音波震得口吐鲜血,“我撑不住了!”
陈观棋看着倒下的同伴,又看了看镇魂鼓上那些扭曲的孩童面孔。他突然明白了,这些孩子生前也是爹娘的心头肉,只是被罗烟的人害死,才成了怨气的傀儡。他举起桃木剑,却没有劈向镇魂鼓,而是剑尖朝下,重重刺入地面。
“以我精血,引魂归乡!”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剑身上。红光暴涨,竟盖过了音煞的黑气,那些被音浪裹挟的孩童怨念,在红光中渐渐平静下来,像是被温暖的手轻轻抚摸。
“回家吧。”陈观棋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回到你们爹娘身边去,别再被人操控了。”
镇魂鼓的鼓声突然乱了节奏,编钟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那些缠绕着鼓身的锁链开始自行松动,最后两道锁链“哐当”一声断裂,七具骸骨胸口的铜钉纷纷弹出,落在地上化作黑烟。孩童的童谣声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柔的叹息,像是无数个灵魂终于得到了解脱。
陈观棋踉跄着走到镇魂鼓前,桃木剑轻轻一挑,鼓面应声而裂,露出里面填充的黑色棉絮——那是用孩童的头发混合尸油制成的,此刻正冒着黑烟,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甬道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四人粗重的喘息声。
陆九思挣扎着坐起身,脖颈处的印记已经不烫了,他看着陈观棋,眼神复杂:“你刚才……”
“他们只是想回家。”陈观棋收起桃木剑,剑身上的红光柔和了许多,“罗烟用怨气驱动阵法,可怨气的根源,是思念啊。”
白鹤龄扶着石壁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看向那些骸骨。不知何时,骸骨的眼窝不再空洞,里面竟凝结出点点莹光,像是泪水,随后,这些莹光化作无数流萤,朝着甬道入口飞去,消失在黑暗中。
苏青也不哭了,他摸着胸口,轻声道:“我好像……听到我妹妹跟我说再见了。”
陈观棋走到甬道尽头,那里有一道通往上层的石门,门上刻着“天工阁”三个字。他回头看了看陆九思、白鹤龄和苏青,三人虽然疲惫,眼神却都亮着。
“走吧。”他推开石门,“前面还有更多谜题等着我们解开。”
石门后传来淡淡的龙涎香,与天机阁遗址的气息不同,这香气里带着种熟悉的暖意,像是……师父书房里常燃的那炉香。陈观棋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他预感到,这第八层塔里,或许藏着与师父失踪有关的线索。
而甬道两侧的编钟,此刻正微微颤动,像是在为他们送行,又像是在诉说着那些被遗忘的、关于思念与回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