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泉底的寒气顺着湿透的衣摆往上钻,陈观棋抱着昏迷的少女后退半步,靴底踩碎了块冰碴。白鹤龄刚收了冰封阵,指尖还凝着白霜,见祭坛石门后转出个红衣人影,突然按住腰间短刀——那人穿的红袍比赵玄的更沉,下摆绣着暗金色的龙纹,走动时簌簌掉着细碎的血痂,像是用凝固的血线绣成。
“赵玄这废物,连枚生脉玉都镇不住。”来人摘下青铜面具,露出张布满暗红色纹路的脸,纹路在眉骨处汇成个扭曲的“煞”字。他舔了舔唇角,目光扫过陈观棋怀里的少女,突然笑出声,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倒是省了我功夫——龙命容器现成的,血池里的血气也够,正好接着炼。”
陈观棋心头一紧。少女后颈的碎发被冷汗濡湿,露出块指甲盖大的淡粉色胎记,形状像片展开的龙鳞——这正是七里沟守林人说过的“龙女痣”。去年他在那边追查地脉异动时,老守林人蹲在火塘边抽着旱烟说:“传说带这痣的女娃是龙王爷托生,能盛龙气,也能……被邪术炼成装血龙丹的容器。”当时只当是山野传说,此刻看血煞的眼神,那传说竟成了真。
“你是血教教主?”白鹤龄的冰封阵在祭坛边缘结出半圈冰棱,“赵玄说的墨无常,就是你?”
血煞嗤笑一声,指尖在祭坛石台上划了道血痕,血珠刚渗出来就被石台上的纹路吸走,顺着沟槽流进血池。“墨无常?那是我师兄的破烂名号。”他突然扯开红袍前襟,露出心口处的刺青——左侧是枚骨笛,右侧是朵凝血状的花,“骨先生是我师兄,他炼毒龙蛋,我炼血龙丹,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直到你们这群玄枢阁的小崽子坏了规矩。”
陈观棋的呼吸顿了顿。骨先生是去年突然在江湖上露头的邪道,据说能用死人骨笛吹活毒物,所过之处草木皆黑。上个月玄枢阁刚发了通缉令,画像上的人总戴着顶宽檐帽,没人见过真容。没想到血煞竟是他师弟,两人还各有分工。
“龙命容器、人造龙气……”白鹤龄突然踹了脚冰棱,冰碴飞溅中她语速极快,“你们根本不是在炼血龙丹,是想借龙命人躯体养龙煞!”她蹲下身摸了摸血池边缘的刻痕,指尖沾起点暗红粉末,“这血池用的是‘活血养煞阵’,赵玄那蠢货只懂填精血,不知道这阵法要靠龙命人的心脉吊着,难怪炼不成。”
血煞拍了拍手,像是在夸她聪明:“玄枢阁的丫头果然有点见识。”他突然从袖中甩出条血红色的锁链,链节上嵌着尖锐的倒刺,“可惜知道得太晚——这女娃的龙女痣已经被血玉针引开了窍,现在放血池里泡半个时辰,就能养出第一缕人造龙气。”
锁链带着腥风缠向陈观棋手腕,他侧身躲开时,怀里的少女突然哼了声,睫毛颤了颤。后颈的龙女痣竟泛起淡金色,像有团光在皮肤下游动。陈观棋猛地想起《青囊经》里的话:“龙命者,心脉藏龙气,遇煞则显,遇善则隐。”
“止血咒!”他低头按住少女胸口,指尖按在她膻中穴上画了个旋。淡金色的光晕从指缝漏出来,顺着她脖颈滑向心口——那里还插着半截血玉针,针尾沾着的血珠正顺着衣襟滴进陈观棋袖口。这是刚才没来得及拔的,血玉针已经跟心脉缠在了一起,硬拔只会撕伤经脉。
“没用的!”血煞的锁链扫碎了冰棱,“这针是用墨无常的指骨磨的,早跟她心脉长在一起了。”他突然转向血池,双手结了个诡异的印诀,“现在引龙气入池,正好让她亲眼看着自己变成容器——”
话音未落,血池突然“咕嘟”翻起个血泡,池底浮出层青灰色的石砖。白鹤龄眼尖,突然喊了声:“那是天机门的标记!”
陈观棋余光瞥见,血池边缘的石砖上刻着个展翅的鸟形纹,跟玄枢阁秘档里记的天机门徽记分毫不差。更让人心惊的是,鸟纹旁边还有行指甲刻的小字,被血垢糊了大半,勉强能认出:“血龙丹,天枢支秘传,需以龙命人献祭……后附三百年前掌事签名。”
“天枢支?”白鹤龄的冰封阵突然晃了晃,冰棱上爬满裂纹,“天机门早在两百年前就分了天枢、地枢两支,地枢支归了玄枢阁,天枢支不是说失传了吗?”
血煞的红袍被血池的热气吹得猎猎作响,他突然狂笑起来:“失传?我师兄就是天枢支的最后传人!”他指着那行字,指甲缝里渗出黑血,“骨先生的毒龙蛋,我的血龙丹,都是天枢支的老法子!你们玄枢阁占了地枢支的家业,凭什么管我们天枢支的传承?”
陈观棋按在少女心口的指尖突然一烫。血玉针竟顺着他的指缝往外渗血,滴在龙女痣上时,那淡金色的光突然炸开,少女猛地睁开眼,瞳孔里浮着层龙鳞状的纹路。
“水……”她抓住陈观棋的手腕,声音像被血水泡过,“池底……有龙……”
血池果然开始剧烈翻涌,不是之前的暗红,而是泛着青金色的浪。浪头里隐约有鳞甲闪过,撞得祭坛石砖哗哗掉渣。血煞脸色骤变,往后退了两步:“怎么会提前醒?还差最后三针……”
“是龙女痣的龙气被你的血煞引活了。”陈观棋突然想起守林人说的后半句,“龙女痣遇纯阴血则醒,会召来地脉里的真龙护主。”他低头看少女,她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金色,正盯着血池中央——那里浮出个巨大的龙首虚影,龙须扫过之处,血池的暗红瞬间褪成清澈的水色。
白鹤龄趁机补了道冰封阵,这次的冰棱泛着淡金,显然借了真龙虚影的气:“血煞,你用天枢支的法子炼邪术,早就背离传承了!”
血煞的锁链被冰棱冻住,红袍上的龙纹开始发黑:“胡说!师兄说了,只要炼成血龙丹,就能让天枢支重掌天机门……”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骨哨,塞进嘴里就要吹,哨子却在碰到嘴唇时裂开道缝——是少女刚才无意识弹出的指甲划的,她的指尖此刻还凝着点金芒。
真龙虚影发出声震耳的咆哮,血池里的水突然倒卷,顺着石砖的纹路漫上来。陈观棋抱着少女往祭坛外退,瞥见血煞被卷进浪里时,红袍上的龙纹彻底烧成了灰烬,露出底下件洗得发白的旧衣,后背缝着块补丁,针脚跟玄枢阁弟子服的针脚一模一样。
“他以前是玄枢阁的人?”白鹤龄的冰棱被浪头冲碎,拉着陈观棋往通道游,“那补丁是……”
“是后厨缝衣嬷嬷的针法。”陈观棋的声音被水流泡得发闷,怀里的少女突然抓住他的手,指向血池底——那里的石砖正在脱落,露出块更古老的石碑,上面刻着“天枢支禁术,非救苍生不得用”。
真龙虚影在血池上空盘旋一周,突然俯冲下来,用龙角撞碎了祭坛中央的石柱。石柱断裂时溅出的碎石里,滚出个青铜小盒,盒盖刻着行小字:“天枢支历代掌事血书:血龙丹需以掌事心头血为引,违者反噬自身。”
陈观棋突然明白过来。血煞胸口的暗红纹路不是绣的,是反噬的痕迹;赵玄的面具下肯定也有同样的疤。他们偷学了禁术,却不肯用心头血献祭,才改用龙命人当容器,结果被术法反噬,成了半人半煞的怪物。
真龙虚影最后看了眼少女,化作道金光钻进她后颈的龙女痣里。血池的水彻底变清,露出底下铺着的白石板,石板上刻着天机门的全图,地枢支的标记旁写着“守”,天枢支的标记旁写着“护”,两个字的笔迹几乎一样。
少女在后颈摸了摸,龙女痣已经淡得看不见了。她望着空荡荡的血池,突然想起什么:“我奶奶说,我们家祖上是天机门的,藏着半块龙形玉佩,说要等能召来真龙的人……”
陈观棋的指尖突然碰到怀里的生脉玉,玉块烫得惊人。他想起玄枢阁的档案室里,地枢支的初代掌事画像旁,总摆着块没刻字的玉佩底座。
白鹤龄捡起那个青铜小盒,盒底刻着的年份正好是两百年前——正是天机门分裂的那年。她突然笑了,冰棱般的眼神软了些:“看来不是失传,是我们把‘护’当成了‘禁’。”
通道外传来风沙声,天快亮了。陈观棋抱着少女往泉眼游,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呼吸间带着点泉水的清甜味。他摸了摸袖袋里的生脉玉,玉块的温度渐渐平稳,像是在应和着什么。
血煞被卷走前的嘶吼还在耳边回响:“师兄不会罢休的……”陈观棋抬头望向敦煌的方向,那里的天际线正泛起鱼肚白,隐约有骨笛声顺着风飘过来,细听却又像驼铃。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少女,她的睫毛上还沾着点血池的水,在晨光里闪着光。突然明白守林人没说完的话——龙女痣能盛龙气,也能净化龙煞,所谓容器,本就是守护的另一种说法。
青铜小盒被白鹤龄收进袖中,盒盖合上前,陈观棋瞥见里面的血书末尾写着:“地枢守脉,天枢护脉,本是一体。”字迹苍劲,带着股不肯弯折的硬气,像极了他师父临终前在《青囊经》扉页补的那句:“护生即为守脉,守脉方得生。”
月牙泉的水面恢复了平静,倒映着刚冒头的太阳,碎金似的光洒在水上,像极了真龙虚影消散前,龙鳞抖落的星子。陈观棋知道,这不是结束——骨先生还在暗处,天枢支的秘辛也只露了冰山一角,但怀里的温度、袖中的玉温、还有白鹤龄手里的青铜盒,都在说一件事:他们找的从来不是对立的答案,是藏在“守”与“护”背后的,同一条根。
风沙掠过泉眼时,带着句被吹得很轻的话,像来自两百年前:“等哪天合了脉,就把玉佩拼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