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坡的风带着秋意,卷着玄天宫废墟里的草木香,吹得人鼻尖发痒。
秦风将最后一捆古籍搬上驴车,绳结勒得手掌发红。他直起身,往手心啐了口唾沫,用力搓了搓,冲陈观棋和陆九思咧嘴笑:“得,这车玩意儿够我跟卦老忙半年了。”驴车旁堆着半人高的书册,都是从玄天宫废墟里抢救出来的孤本,最上面那本《地脉考》的封皮还沾着墨无常留下的黑煞痕迹,却已被秦风用艾草水擦得淡了。
“八卦楼的地窖防潮,比这儿安全。”陈观棋望着驴车上的古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生脉玉——那半块晶莹的玉石已被他用红绳系住,贴身藏在衣襟里,暖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肉,像揣着颗小太阳。
“可不是嘛。”秦风拍了拍驴脖子,老驴舒服地打了个响鼻,“我奶说,当年我爷就是在八卦楼翻到本残卷,才学会用龙血草治灵脉伤的。这些书里指不定藏着多少宝贝,等我整理出来,抄几份给你们送去。”他顿了顿,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塞给陈观棋,“这是我爷酿的‘地脉酒’,埋在老槐树下三十年了,治灵脉损伤最灵。你后背的伤别不当回事,喝的时候对半碗温水,后劲大。”
油纸包沉甸甸的,还带着泥土的潮气。陈观棋捏了捏,能摸到酒瓶粗糙的陶面,他抬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秦风已经跳上驴车,扬鞭吆喝了一声:“走了!记得啊,洛阳八卦楼,烧刀子管够!”
驴车轱辘碾过碎石路,发出“吱呀”的声响,渐渐消失在坡下的拐角。秦风的吆喝声被风扯得老远,最后变成一句模糊的“保重”。
陈观棋望着车辙印发怔,陆九思突然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我也该走了。”
他转身看向陆九思,见对方手里攥着个褪色的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是临走前秦风塞的膏药和几个杂粮饼。陆九思的耳朵红了,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李家村后山的地脉泉去年塌了,我爹娘当年就是守着那泉眼没的……我想回去看看,能不能把泉眼重新挖开。”
陈观棋想起陆九思爹娘的事——活葬村那场浩劫里,他们为了护着泉眼的龙血草,被墨无常的煞气卷走,连尸首都没留下。他从腰间解下枚铜钱,那是枚边缘磨得发亮的康熙通宝,正面刻着“康熙通宝”四个字,背面却被师父用朱砂画了个小小的“守”字。
“这个你拿着。”他把铜钱塞进陆九思手里,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锄头磨出来的,“地脉泉要是挖不开,或者遇到难缠的煞气,就拿着它去昆仑找我。我听说昆仑的地脉火能融开冻土,说不定能帮上忙。”
陆九思捏紧铜钱,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却奇异地压下了心里的慌。他低头看了看布包,又抬头看向陈观棋,忽然笑了:“其实我偷偷跟秦风要了张昆仑的地图,他说沿着地脉阳气最盛的方向走,就能看到昆仑的雪。”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陈哥,你说……我爹娘会不会在泉眼那边等我?”
风突然静了,坡下的草叶不再晃动。陈观棋想起玄天宫裂缝里钻出的小龙,想起生脉玉的暖,想起师父说过“地脉有灵,逝者不散”,便抬手拍了拍陆九思的肩膀:“会的。他们肯定在泉眼边种满了龙血草,就等你回去浇水呢。”
陆九思的眼眶红了,他用力点头,转身抓起布包往坡下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陈观棋还站在原地,衣襟里的生脉玉透出淡淡的红光,耳坠上的铜钱在风里轻轻晃,闪得像颗小星子。
“陈哥,保重!”他喊了一声,这次没再回头,脚步轻快地钻进了坡下的树林。
陈观棋站在落马坡上,看着陆九思的身影消失在树影里,又低头摸了摸怀里的生脉玉。玉石的暖意顺着血脉往四肢蔓延,后背的伤口已经不疼了,想来是秦风的地脉酒起了作用。他从怀里掏出秦风给的酒,拧开陶盖,一股醇厚的酒香混着草药味涌出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咳咳……这酒够烈。”他笑着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在胃里烧起团暖火,连带着心口都热烘烘的。
风又起了,吹得玄天宫的残垣断壁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挽留,又像是在催促。陈观棋将酒揣回怀里,转身望向西北方——那里的天际线隐在云层后,据说翻过三座山,就能看到昆仑的雪。
他摸了摸掌心的《青囊经》印记,那印记在生脉玉的滋养下,纹路越发清晰,像是在地图上标出了一条看不见的路。
三个月后,昆仑山脚。
陈观棋坐在块被太阳晒暖的石头上,给生脉玉换红绳。原来的绳子被山风吹得发脆,他从背包里翻出根新的,是用龙血草的纤维搓的,秦风说这草韧性好,还能引地脉阳气。
“啧,手笨死了。”他对着绳结皱眉头,身后突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陈观棋猛地回头,见陆九思站在不远处,背着个鼓鼓的背篓,脸上沾着泥,却笑得亮堂:“我就说沿着阳气走能找到你吧?”
背篓里露出几株带着泥土的龙血草,叶片上还挂着露水。陆九思把背篓往地上一放,从里面掏出个陶碗,碗里盛着清澈的泉水:“李家村的地脉泉挖开了!这是第一捧泉水,你尝尝,甜的。”
陈观棋接过陶碗,指尖碰到碗沿的刹那,突然注意到陆九思的耳坠——那枚康熙通宝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背面的“守”字在阳光下红得发亮。
“你怎么……”
“泉眼挖开那天,秦风来了。”陆九思挠了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说八卦楼的古籍里记着,昆仑的地脉火能让龙血草结果,结了果就能治活葬村的旧伤。我们合计着,你肯定在这儿,就……”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马蹄声。秦风骑着头矮脚马,手里举着个卷轴,老远就喊:“陈观棋!陆九思!快来看我找到什么——《地脉活解》的全卷!”
马跑到近前,秦风勒住缰绳,翻身跳下来,把卷轴往石桌上一铺。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间画着条蜿蜒的红线,从洛阳八卦楼一直连到昆仑之巅,红线旁标着行小字:“地脉相连,人心相通,方为活脉。”
陈观棋看着卷轴上的红线,又看了看身边捧着泉水的陆九思,和举着卷轴笑得得意的秦风,突然举起手里的陶碗。
“干杯。”他说。
陆九思立刻举起自己的水囊,秦风则干脆抱起酒葫芦,三只容器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山风吹过,卷起纸页的边角,将三人的笑声送向远处的雪峰——那里的积雪正在阳光下融化,顺着岩壁汇成溪流,沿着地脉的纹路,一路奔向远方,像条看不见的银线,将散落的故事重新串在了一起。
生脉玉在陈观棋的衣襟里微微发烫,掌心的《青囊经》印记与卷轴上的红线同时亮起,仿佛在说:这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