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从地缝里涌出来的瞬间,整个鬼市都被染成了墨色。阴龙的咆哮穿透浓雾,震得悬在半空的灯笼剧烈摇晃,灯影撞在青石板上,碎成无数只黑色的蝙蝠,扑向陈观棋与陆九思。
“不能再等了!”陈观棋将桃木剑横在胸前,剑身上的阳气与黑雾相触,激起连片的白霜,“灯娘子在借伤门的煞气催阴龙虚影,再拖片刻,别说破局,我们连骨头都剩不下!”
陆九思攥着龙元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玉佩的金光在黑雾中缩成一团,只能勉强护住两人周身三尺:“那怎么办?八门环环相扣,破了一门,其他七门的煞气会更凶!”
“《青囊经》里有‘逆点龙灯’之法。”陈观棋的目光扫过灯图八门,“寻常点灯是顺脉引煞,逆点则是以阳火冲阴灯,用生门的阳气撞开死门的阴锁,让八门的关联彻底错乱。”他指向灯图左下角的“生门”,那里的灯影虽亮,却透着丝不稳的虚浮,“生门属阳,是阴脉最薄的地方,你持龙元玉佩守住那里,千万别让阴煞侵了阵眼。”
“那你呢?”陆九思抬头,睫毛上沾着黑雾凝结的水珠,冰凉刺骨。
“我去点死门的本命灯。”陈观棋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回魂草种子,籽粒饱满,透着淡淡的金芒,“这草遇阴煞能自燃,是阳火的引子。你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离开生门半步,等我回来。”
陆九思看着他眼底的坚定,突然挺直了腰板,将龙元玉佩按在胸口:“陈哥放心,我爹娘说过人枢支的子孙没孬种,生门我守得住!”
陈观棋不再多言,桃木剑在地面一撑,借力冲向高台。黑雾中的鬼影被剑气劈开,却又立刻合拢,青黑色的指甲划过他的袖口,留下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伤口瞬间被黑雾侵蚀,泛起青黑。
“小先生倒是急着送死。”灯娘子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带着嘲弄。她手中的琉璃灯突然暴涨,灯影在黑雾中化作只巨大的手掌,五指如枯木,带着腥风抓向陈观棋的后心。
陈观棋早有防备,借着下落的势头侧身翻滚,避开掌风的同时,将油纸包里的回魂草种子撒向灯影。那些种子一触到黑雾,竟“腾”地燃起金色火焰,像是无数只萤火虫,顺着灯影的纹路攀爬,所过之处,黑雾滋滋作响,冒出白烟。
“这是……回魂草?”灯娘子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惊惶。她显然认得这草——地脉先生当年就是用这草的阳气,破了她的摄魂灯。
趁灯娘子后退的瞬间,陈观棋脚尖在一盏悬灯上一点,借力跃上高台。灯图枢纽就在眼前,八门的灯盏以诡异的角度排列,死门的灯芯泛着幽绿,灯油里沉浮着无数细小的人影,正是那些枉死者的魂魄。
“地脉亲的精血,果然是破阴灯的钥匙。”灯娘子的身影在黑雾中若隐若现,琉璃灯的光芒忽明忽暗,“可惜啊,你今天滴下去的血,只会让阴龙更强壮。”
陈观棋没理会她的叫嚣,左手按住死门灯盏的底座,右手食指在舌尖一抹,将带着阳气的精血狠狠点向灯芯。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灯芯的刹那,灯油突然沸腾起来,冒出无数气泡,每个气泡里都映出张扭曲的脸——是那些被锁在灯里的冤魂,此刻正拼命挣扎,似乎想阻止他。
“他们怕你坏了灯娘子的事?”陆九思在生门处看得心惊,龙元玉佩的金光突然剧烈闪烁,生门的灯影里竟钻出条小蛇,鳞片漆黑,吐着分叉的信子,直扑他的咽喉。
他猛地侧身躲开,蛇牙擦着脖颈划过,留下道血痕。那蛇落地后竟化作黑雾,重新钻回灯影,生门的灯盏因此亮得更凶,周围的黑雾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淹没玉佩的金光。
“别信他们!”陈观棋的声音穿透黑雾,带着内力,“这些冤魂被灯娘子下了‘蚀魂咒’,身不由己!”他加重力道,指尖终于刺破灯芯的幽绿火焰,鲜血滴入灯油的瞬间,整盏灯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红光中,死门的灯影剧烈扭曲,原本凝实的毒龙虚影发出痛苦的嘶吼,鳞片寸寸剥落,露出底下的白骨。那些沉浮在灯油里的冤魂人影突然静止,随即化作点点金芒,从灯盏里飘出来,朝着生门的方向飞去——他们在以最后的残魂,帮陆九思抵挡黑雾!
“不!”灯娘子发出凄厉的尖叫,琉璃灯朝着陈观棋掷来,灯壁碎裂的刹那,无数细小的黑虫从灯里涌出,是她用阴煞喂养的“蚀骨蛊”。
陈观棋反手将桃木剑插进死门灯盏的底座,剑身上的阳气顺着灯盏蔓延,与精血引发的红光交织,在高台周围形成个巨大的光罩。蚀骨蛊撞在光罩上,瞬间被烧成灰烬。
“逆点龙灯,不止是破死门。”陈观棋的声音在光罩中回荡,“是让八门的煞气逆行互冲!”
话音刚落,灯图上的八门灯盏同时剧烈摇晃,生门的阳气与死门的阴煞像两条狂龙,在灯图枢纽处狠狠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其他六门的灯盏接连炸开,黑雾失去控制,在鬼市中乱冲乱撞,不少摊位被黑雾扫过,瞬间化作飞灰。
陆九思在生门处被气浪掀飞,却死死护住龙元玉佩。那些从死门飘来的金芒落在玉佩上,金光骤然暴涨,竟在他身前形成道金色的屏障,将所有黑雾挡在外面。屏障上,隐约能看见无数冤魂的虚影,他们对着陆九思深深作揖,随即消散在晨光中。
“他们……解脱了?”陆九思喃喃自语,眼眶发热。
高台处,陈观棋被煞气相撞的气浪震得喷出一口血,却死死按住桃木剑,不让它从灯盏底座脱出。死门的灯油已经燃尽,露出底下的青铜灯座,座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正是天枢支的“锁龙咒”。
“原来如此……”陈观棋擦掉嘴角的血,恍然大悟,“你这灯图根本不是为了复活阴龙,是为了破解锁龙咒!天枢支早就布好了局,让你做他们的刽子手!”
灯娘子的身影在黑雾中摇摇欲坠,红纱被气浪撕碎,露出她脖颈上的青黑色血管,血管里流淌着黑色的液体,正顺着皮肤往下滴:“我……我没有……”
“你有。”陈观棋的目光锐利如剑,“你脖颈上的‘蚀龙血’,只有天枢支能炼出来。他们用这血控制你,再借你的手破锁龙咒,等阴龙出来,第一个吞噬的就是你!”
黑雾中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冰冷而陌生:“陈观棋,倒是比你师父聪明。”
陈观棋心头一凛,这声音不是灯娘子的,也不是罗烟的,带着种久居上位的傲慢,与玄枢阁古籍中描述的天枢支门主语气如出一辙。
“是谁?”他厉声喝问。
黑雾涌动,一个穿黑袍的身影缓缓走出,兜帽遮住了脸,只露出双苍白的手,正把玩着枚玉佩,一半刻着“天”,一半刻着“枢”。
“恭喜你破了灯局。”黑袍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毫无温度,“省了我们不少事。”他指了指死门的灯座,“锁龙咒已破,阴龙虽没出来,但它的煞气已经渗入辰州地脉,不出三日,整个湘西都会变成养煞的温床……”
“是你!”灯娘子突然尖叫,扑向黑袍人,“是你骗我!说只要破了锁龙咒,就能让我弟弟转世!”
黑袍人侧身避开,指尖在她脖颈上轻轻一点,灯娘子的身体瞬间僵硬,青黑色的血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至全身,最终化作一尊黑石雕,保持着扑击的姿势,眼眶里渗出两行血泪。
陆九思看得目瞪口呆,龙元玉佩的金光突然指向黑袍人的兜帽,那里竟藏着个小小的青铜铃铛,铃铛上刻着个“墨”字。
“墨无常!”陆九思脱口而出,这是爹娘笔记里提到的天枢支高手,据说一手“蚀骨铃”能催人生不如死。
黑袍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人枢支的小鬼,倒是认得我。可惜啊,你爹娘没教你,知道得太多,死得太早。”他手腕轻抖,青铜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黑雾突然凝聚成只巨爪,抓向陆九思。
“小心!”陈观棋纵身跃下高台,桃木剑带着残余的阳气,劈向巨爪。剑爪相撞,陈观棋被震得连连后退,虎口开裂,桃木剑上的回魂草纹路黯淡了许多。
“地脉亲的阳气,果然名不虚传。”墨无常的声音里带着玩味,“可惜还太嫩。”他不再理会陆九思,目光落在死门灯座上,“这灯图虽破,但阴龙的煞气已泄,龙门墟的‘乱龙阵’正好能借这股煞气启动。陈观棋,七月初七,我在龙门墟等你,别忘了带你师父的信物——我很想知道,当年他是不是真的把地枢支的秘辛,都刻进了你的骨血里。”
话音未落,黑袍人已化作黑雾,消失在鬼市深处。青铜铃铛的余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鬼市的黑雾渐渐散去,露出外面的晨光。高台上的灯图已经烧成了灰烬,死门的灯座上,桃木剑依旧插在那里,剑身上的阳气与地脉相连,正缓缓修复着断裂的阴脉。
陈观棋走到陆九思身边,看着少年脖颈上的血痕,那里已经泛出青黑:“被蚀骨铃的煞气侵了,得尽快找解药。”
陆九思却指着鬼市入口的方向,那里的晨雾中,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阴差馆的老者,正对着他们拱手,手里拿着个油纸包。
“他怎么会在这?”陈观棋警惕地走上前。
老者将油纸包递过来,声音带着疲惫:“灯娘子死前托我交还给你。她说……对不住你师父。”
油纸包里,是枚琉璃灯簪,正是灯娘子鬓边那支,簪头的琉璃罩里,蜷缩着个小小的虚影,是个少年的模样,正对着他们微微点头,随即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晨光中。
“是她弟弟的残魂……”陆九思轻声道。
陈观棋握紧灯簪,簪身冰凉,却不再刺骨。他知道,灯娘子最终还是选择了救赎,用自己的魂飞魄散,换了弟弟残魂的自由。
鬼市的景象在晨光中渐渐透明,那些幸存的摊位化作青烟,青石板下的地缝缓缓合拢,只留下满地未烧尽的灯笼骨架,像是一场荒诞的梦。
“我们该走了。”陈观棋将灯簪收好,“墨无常说龙门墟的乱龙阵要启动了,那里才是天枢支的真正目标。”
陆九思点点头,摸了摸脖颈上的血痕,龙元玉佩的金光正慢慢驱散那里的青黑:“我爹娘的笔记里提过乱龙阵,说是天枢支的禁术,能逆转地脉走向,让毒龙彻底苏醒。”
陈观棋望向北方,那里是龙门墟的方向,晨雾中隐约能看见一道黑气冲天而起,与辰州地脉的煞气遥相呼应。
“七月初七。”他低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桃木剑上的回魂草纹路,“还有三天。”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老槐坡的晨雾中,古槐的枝桠在晨光中舒展,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树洞里,那枚曾指引他们进入鬼市的磁石,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与桃木剑的阳气遥遥相和,守护着渐渐平复的辰州地脉。
而在遥远的龙门墟,诛仙台的废墟上,墨无常看着手中的青铜铃铛,铃铛上的“墨”字泛着红光。他身后的血池里,血水正以更快的速度翻滚,池边的石碑上,“龙抬头日,血债血偿”八个字,红得像是要滴下来。
“观棋侄儿,”他对着冉冉升起的朝阳低语,嘴角勾起抹诡异的笑,“你的血,会让毒龙醒得更彻底。”
血池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龙吟,像是沉睡千年的巨兽,终于要睁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