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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葬岗的风裹着腐土味,刮在脸上像带了刺。陈观棋举着灯笼,光晕在荒草间摇摇晃晃,照见满地散乱的白骨——有的插在坟头,有的半露在浮土里,指骨还保持着抓挠的姿势,仿佛临死前正拼命往外爬。

“就在前面。”灯娘子突然停下,指着不远处一棵歪脖子槐树。那树长得极丑,树干扭曲如蛇,枝桠横七竖八地伸向天空,像只张开爪子的恶鬼。最诡异的是树干中段,有个黑漆漆的树洞,洞口边缘磨得光滑,显然常有人用。

陈观棋走近了才发现,树洞周围刻着圈模糊的符文,与他袖中桃木剑上的纹路隐隐呼应。他掏出那块盲眼老妪给的磁石,掌心已被冷汗浸得发潮——这磁石一路震颤,到了树前竟烫得像块烙铁。

“扔进去?”他回头问灯娘子,对方正仰头看树顶,不知在数什么,闻言点头:“放心,老规矩,磁石认主,错不了。”

陈观棋深吸一口气,将磁石对准树洞掷了进去。只听“咔嗒”一声轻响,像钥匙插进锁孔,紧接着脚下传来剧烈的震动,大地仿佛被一只巨手掀开,裂开一道丈宽的口子,尘土混着黑气往上涌,呛得人睁不开眼。

等烟尘稍散,一道青黑色的石门赫然出现在裂口下,门楣上用朱砂写着“鬼市”二字,笔画扭曲如鬼爪,在灯笼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石门两侧立着两个纸人,穿着褪色的红袍,脸上用墨笔画着五官,眼睛是两个黑洞,正直勾勾地“盯”着来人。

“活人进鬼市,得留件‘阳物’。”左边的纸人突然开口,声音像指甲刮过纸页,又尖又涩,“阳火越旺,路越宽。”

陈观棋一愣:“阳物?”他身上除了桃木剑、罗盘,就只剩师父传的那面算命幡——幡杆是三十年的桃木心,幡面绣着“指点迷津”四个金字,常年带在身边,沾了不少人间烟火气,确实是阳气极盛的物件。

“这个可以吗?”他解下幡子,递了过去。

纸人伸出纸糊的手,接过幡子,对着灯笼照了照,幡面上的金字竟亮起微光。“可。”右边的纸人瓮声瓮气地说,“桃木为骨,人气为魂,够格。”说罢侧身让开,石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石阶。

灯娘子率先迈步下去,回头对陈观棋扬了扬下巴:“跟上,丢了可没人找你。”

陈观棋刚踏上第一级石阶,就觉一股寒气顺着脚底往上爬,比乱葬岗的风还冷。石阶是青黑色的,上面布满青苔,滑溜溜的,每走一步都得抓紧旁边的石壁。灯笼的光只能照见眼前三五级台阶,再往下就是浓得化不开的黑,仿佛要把光都吞进去。

“这鬼市……白天也开?”他忍不住问,声音在台阶里撞出回音,显得格外突兀。

“鬼市不分昼夜,只分‘活时’和‘死时’。”灯娘子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忽远忽近,“咱们现在是‘活时’进,算运气好,碰不上那些‘死透了’的主儿。”

陈观棋没听懂,却不敢多问。他注意到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凑近一看,竟是人名——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个日期,像是忌日。有些名字被人用朱砂圈了,旁边还画着叉,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这些是……”

“以前没留‘阳物’就硬闯的。”灯娘子的声音带着点笑意,“你看那个画叉的,是三年前的县太爷,带了衙役来抓逃犯,结果连人带马都折在里面了,现在还在市口当‘活招牌’呢。”

陈观棋心里一凛,赶紧收回目光,加快脚步跟上。走了约莫百十来级,脚下终于踏上平地,一股混合着脂粉香、酒气和药材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竟比乱葬岗的腐土味好闻些。

眼前豁然开朗——这是条长街,两旁立着各式各样的摊子,有的挂着人皮面具,有的摆着骷髅头酒杯,还有的在卖“忘忧草”“牵魂线”之类的玩意儿。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有的穿着古装,有的留着长辫,还有个穿西装的,脸色青白,走路脚不沾地,一看就不是活人。

“别乱看,尤其别跟戴黑帽的搭话。”灯娘子低声提醒,“他们是‘阴差代办’,专骗活人签‘替身契’。”

陈观棋赶紧低下头,只敢看自己脚尖前的路。忽然后背被人撞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是个穿粗布褂子的老汉,肩上扛着个麻袋,麻袋里不知装着什么,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暗红色的液体。

“对不住,对不住。”老汉连连作揖,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里却夹着点黑灰,看着不太真切。

陈观棋刚想说“没事”,灯娘子突然拽了他一把,对老汉道:“张老爹,又去‘货场’交货啊?”

老汉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来:“是啊,灯娘子好眼光。”说罢匆匆走了,麻袋拖地的声音“哗啦哗啦”响,像拖了串骨头。

“那是‘收尸人’,麻袋里是‘新鲜货’。”灯娘子等他走远了才解释,“在鬼市别随便跟人搭话,好多‘东西’看着像人,其实早就烂透了。”

陈观棋咽了口唾沫,突然觉得手里的灯笼都烫了些。他这才明白,盲眼老妪说的“地脉亲”体质有多重要——刚才在石阶上,他能隐约感觉到脚下的地脉在流动,哪里有岔路,哪里有暗门,心里都有数,这才没走错路。

“前面就是‘三不管’,咱们要找的聚阴地在那附近。”灯娘子指着前方一片更暗的巷子,巷口挂着盏破灯笼,上面写着“醉生梦死”四个字,“记住,到了那儿,我说停就停,别碰任何东西,尤其别捡地上的铜钱——那是‘买命钱’。”

陈观棋点点头,握紧了袖中的桃木剑。巷子口的风更冷了,吹得灯笼光忽明忽灭,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丝竹声,还有女人的笑,听得人骨头缝都发麻。

刚进巷子,就见地上散落着不少铜钱,有的还沾着泥,有的泛着青黑,显然不是凡物。陈观棋目不斜视,跟着灯娘子往里走,突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只绣花鞋,红绸面的,绣着并蒂莲,鞋跟却断了一只。

他刚想抬脚,灯娘子突然低喝:“别动!”

陈观棋猛地顿住,只见那只鞋突然自己翻了个身,鞋口对着他的脚踝,像是要咬上来。灯娘子迅速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往鞋上倒了点液体,那鞋顿时“滋啦”冒起黑烟,缩成一团黑灰。

“这是‘勾魂鞋’,专勾男人的脚,被缠上就会跟着鞋走,最后掉进‘化骨池’。”灯娘子收起瓷瓶,脸色有点白,“这地方比我想的邪乎,你跟紧点。”

陈观棋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他能感觉到地脉在这里乱成了一团,像无数条蛇在地下打架。他指着左边一堵墙:“这里,地脉郁结,阴气最重。”

灯娘子从怀里掏出个罗盘,指针果然疯狂打转,指着他说的方向。她点点头,掏出朱砂笔在墙上画了个符:“记下来了,第二个呢?”

陈观棋闭着眼,感受着地脉的流向,指尖在虚空中点了点:“往前五十步,有口枯井,阴气从井里冒出来,聚而不散。”

两人往前走了五十步,果然见着口枯井,井栏都朽烂了,往下一看,黑得像抹了墨,隐约有哭声往上飘。灯娘子又画了个符,正准备问第三个,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陆九思和丙九。

“陈哥!可算找着你了!”丙九喘着气,手里还扶着脸色发白的陆九思,“九思说不放心,非得来找你,我们跟在后面,差点被那两个纸人拦着……”

陆九思攥着衣角,指尖发白:“我、我怕你出事。”他刚才在客栈醒来,不见陈观棋,心里发慌,不顾三叔阻拦,拉着丙九就往乱葬岗跑,还好丙九机灵,用块带血的玉佩当“阳物”,才让纸人放了行。

陈观棋又惊又气:“谁让你们来的?这里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吗?”话虽硬,却不由自主地往陆九思身边靠了靠,用灯笼给他挡了点风。

灯娘子挑眉:“这就是你说的‘软肋’?”

陈观棋没理她,对丙九道:“带九思去那边的茶摊等着,别乱走!”茶摊是他刚才感知到的唯一一处地脉平稳的地方,挂着盏“醒神茶”的幌子,看着还算安全。

丙九刚要应声,陆九思突然指着井边:“那是什么?”

众人看去,只见枯井边不知何时站着个穿红衣的女人,背影窈窕,正弯腰往井里看,头发长得拖在地上,像一摊黑血。

“不好!是‘井中怨’!”灯娘子脸色大变,“她最恨男人带‘新人’来,快退!”

那女人缓缓转过身,脸白得像纸,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却咧开个诡异的笑,直勾勾地盯着陆九思:“又来个新鲜的……陪我玩啊……”

陆九思吓得浑身发抖,却死死抓住陈观棋的袖子:“我、我不走!”

陈观棋心一横,将灯笼塞给丙九,抽出桃木剑:“带九思去茶摊!快!”自己则迎着那女人冲了上去,剑身上的符文“嗡”地亮起金光,“妖孽,滚开!”

金光撞在女人身上,她尖叫一声,后退了两步,头发突然暴涨,像鞭子一样抽向陈观棋。陈观棋侧身躲开,却见她的头发缠住了陆九思的脚踝——原来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新人”!

“九思!”陈观棋急得大喊,眼看陆九思被拖向井边,他突然想起盲眼老妪的话,猛地咬破指尖,将血甩在桃木剑上:“地脉为引,阳气为火,破!”

桃木剑爆发出刺眼的光,像条火龙般窜向女人的头发。那女人惨叫着松开手,身体在金光中渐渐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黑烟钻进井里,只留下一声怨毒的诅咒:“我记住你们了……”

陆九思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丙九赶紧将他扶起来往茶摊走。陈观棋捂着流血的指尖,灯娘子走过来,递给他块手帕:“行啊,没想到你这‘地脉亲’还藏着这手。”

陈观棋没接,用袖口擦了擦血:“第三个聚阴地在哪?”

灯娘子指了指茶摊方向:“就在茶摊底下,那口井是假的,真正的阴眼在茶桌下面。”她看着陈观棋指尖的血,突然笑了,“看来不用我找了,你的血比罗盘灵。”

陈观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血珠滴在地上,竟渗得极快,隐约能看到地下有黑色的气往上冒——果然是阴眼。他突然明白,盲眼老妪让他来,根本不是为了指路,而是要用他的“地脉亲”体质和阳气,逼出这些藏在暗处的阴邪。

“时辰快到了。”灯娘子从怀里掏出个小玉瓶,扔给他,“忘忧水,说话算话。”

陈观棋接住瓶子,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看向茶摊,陆九思正坐在那里,丙九给他倒了杯茶,阳光透过棚子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比在祭坛时多了点血色。

“走了。”他对灯娘子扬了扬下巴,自己则朝着茶摊走去。灯笼光在地上拖出长影,他能感觉到地脉在脚下慢慢平静下来,像刚被安抚好的孩子。

鬼市的风还在吹,丝竹声和笑声依旧诡谲,但陈观棋的脚步却稳了许多。他知道,这趟鬼市之行,不仅是为了忘忧水,更是为了弄明白——所谓的“血脉诅咒”,或许从来都不是天定,而是藏在这些阴邪背后的黑手在作祟。而他这“地脉亲”的体质,恐怕从一开始,就是破局的关键。

走到茶摊前,陆九思立刻站起来,眼眶红红的:“你的手……”

“没事。”陈观棋把忘忧水递给丙九,“给九思服半瓶,剩下的收好。”他坐下端起茶碗,茶水带着股焦味,却意外地暖身子,“等天亮咱们就出去,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陆九思点点头,看着他指尖的伤口,突然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帮他包扎:“下次别这么拼了……”

陈观棋任由他包扎,目光越过陆九思的肩膀,看向鬼市深处——那里的地脉依旧紊乱,像有什么巨大的阴影在涌动。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但此刻握着温热的茶碗,感受着身边人指尖的温度,心里竟踏实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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