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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漫过老槐坡的山脊时,陈观棋最后望了一眼那棵千年古槐。树叶落得满地都是,褐黄色的叶片被露水浸得发沉,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着一层陈年旧事。树干上的树洞已经闭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纹路,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曾藏着一座颠倒阴阳的鬼市。

“走了。”白鹤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将装着灯娘子残魂的玉瓶塞进怀里,素白的道袍下摆沾了些黑灰,是刚才在石泉村救火时蹭上的,“再磨蹭,天枢支的人该追上来了。”

陆九思踢了踢脚下的槐叶,低声道:“那灯娘子……真的魂飞魄散了?”他想起灯娘子最后化作荧光的模样,总觉得心里发堵。

“玄枢阁的‘锁魂玉’能护住她最后一缕残魂,若审出有用的线索,或许能求阁主开恩,让她入轮回。”白鹤龄的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但这要看她肯不肯说实话。”

陈观棋弯腰捡起一片完整的槐叶,叶片上还留着被根须勒过的痕迹,像道狰狞的伤疤。他想起灯娘子临行前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叶纹:“活葬村必不简单。骨笛上的镇魂符看似模仿玄枢阁手法,实则每个符角都藏着倒刺,是用枉死者的指骨粉混着朱砂画的——这是天枢支炼煞的手法,却被骨先生学去了,还添了几分天机门的诡谲。”

“你怎么知道是天机门的手法?”白鹤龄挑眉,脚步顿住,“地脉支的典籍里,还记载着天机门的秘辛?”

“师父的笔记里提过。”陈观棋将槐叶揣进怀里,“百年前,天机门擅长‘骨卜’,能用死人骨头推演天机,他们画符时,会在符尾留一道‘骨痕’,看似多余,实则能勾动阴煞。骨笛上的镇魂符,每个拐角都有这种骨痕。”

陆九思突然想起木牌上的“陆”字,边缘似乎也有类似的刻痕,只是更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的龙元玉佩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天机门自百年前被灭门后便销声匿迹,怎会突然冒出来?”白鹤龄显然不信,银令在指间转了个圈,“依我看,是天枢支故意放出风声,想把水搅浑。骨先生不过是他们推出来的幌子。”

陈观棋没反驳。他知道,和这位信奉“玄枢阁典籍万能”的女弟子争辩没用,不如让事实说话。

三人沿着山路往下走,晨光透过林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石泉村的方向还能看到淡淡的烟柱,老刘头按他们的嘱咐放了把火,烧掉那些掺了阴脉尘的糯米,也给天枢支制造了“玄枢阁主力仍在石泉村”的假象。

“对了,你说的‘活人坟’,到底是怎么回事?”陆九思终于忍不住问,他对这种自愿被活埋的事充满好奇,又觉得毛骨悚然。

白鹤龄从怀中取出一封折叠整齐的密信,蜡封上印着玄枢阁的七星标记。她用银令挑开封蜡,将信纸展开:“这是三个月前大同府分阁送来的线报。说是当地有个叫‘落霞村’的地方,村后有片坟地,当地人叫‘活人坟’。村里的规矩,年满二十的男子都要去坟地‘睡坟’,就是自愿被埋进土里,只露出个头,说是‘借地脉之气养身’,睡够三年就能出来,出来后家里就会凭空多出钱财,有的甚至能凭空变出良田。”

“还有这种事?”陆九思咋舌,“埋在土里三年,就算不死也得疯了吧?”

“诡异就诡异在这里。”白鹤龄的指尖划过信纸,“分阁的人查过,那些‘睡坟’的人出来后,精神得很,只是眼神有些呆滞,像是丢了魂。而且他们凭空得来的钱财,上面都带着淡淡的土腥气,像是从地下挖出来的。”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最奇怪的是,分阁派去暗访的探员,失踪了三个,最后一个传回来的信里,画了个奇怪的符号。”

她将信纸递给陈观棋,只见末尾处,用朱砂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一个骷髅头捧着盏灯笼,灯笼的穗子垂下来,缠着骷髅的手腕,和骨笛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陈观棋的指尖猛地收紧,信纸被捏出褶皱:“是骨先生的标记。骷髅头代表他的‘骨术’,灯笼是天枢支的符号——他们果然联手了。”

“活人坟里埋的,恐怕不是人。”陆九思突然道,声音有些发颤,“我爹娘的笔记里写过,天枢支有种邪术,能把活人的魂魄抽出来,塞进死人的身体里,让尸体替他们做事。那些‘睡坟’的人,会不会早就被换了魂?”

白鹤龄的脸色沉了下去:“分阁的信里也提到,落霞村的人很少生病,就算受伤,伤口也愈合得极快,像是……”她没说下去,但三人都明白她想说什么——像是没有痛觉的尸体。

山路渐渐平缓,前方出现一条岔路,往左是通往龙门墟的官道,往右是条隐蔽的小径,路口立着块风化严重的石碑,上面刻着“槐溪”二字。

“从这里走。”白鹤龄拐进小径,“这是玄枢阁的密道,直通龙门墟外围的‘望龙坡’,比官道近十里,还能避开天枢支设在官道上的暗哨。”

小径两旁长满了酸枣树,枝桠上的尖刺刮得人衣袂作响。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水底的鹅卵石上长满了青苔,阳光照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

“这是‘槐溪’,因溪边曾有棵老槐树得名。”白鹤龄蹲下身,掬起一捧溪水,“水里有玄枢阁布的‘净水符’,可以喝。”

陈观棋也蹲下身,却没喝水,只是盯着水底的鹅卵石。那些石头的排列很奇怪,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像是某种阵法的缩影。他伸手捞起一块,石头入手冰凉,上面竟刻着个极小的“地”字,与他的地脉令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这石头……”他抬头看向白鹤龄,眼神里充满疑惑。

白鹤龄显然也看到了,脸色微变:“是地脉支的‘镇水石’。你师父当年在这里布过阵?”

“师父的笔记里没提过。”陈观棋将石头放回水里,看着它顺着水流漂向远处,“但这阵法的轮廓,像是‘锁龙阵’的简化版,用来镇压溪底的阴煞。”

陆九思突然指着溪对岸的石壁:“那里有字!”

三人趟过小溪,走到石壁前。石壁上布满了藤蔓,拨开藤蔓,露出几行模糊的刻字,是地脉支特有的隶书:“槐溪之下,有阴脉支流,通诛仙台。天枢欲借水养煞,需以‘龙元’镇之。丁亥年,地脉先生题。”

“丁亥年……是十年前!”陆九思的声音发颤,“我爹娘就是十年前失踪的!”

陈观棋的心跳漏了一拍。十年前,师父在这里布下镇水石,还留下“需以龙元镇之”的话,显然早就预料到天枢支会借槐溪养煞,甚至知道龙元玉佩的存在。这绝不是巧合。

“你师父和人枢支的人,早就认识?”白鹤龄的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玄枢阁的典籍里,记载着地脉先生和人枢支的人素无往来。”

“或许……他们有共同的敌人。”陈观棋抚摸着石壁上的刻字,师父的笔触苍劲有力,却在“龙元”二字上格外用力,刻痕深得几乎要穿透石壁,“天枢支、天机门余孽……百年前,这些势力就搅在一起,师父和陆九思的爹娘,或许就是为了追查他们,才走到一起的。”

陆九思突然想起木牌上的“陆”字,边缘的骨痕似乎与石壁上的刻痕有某种呼应。他从怀里掏出木牌,放在刻字旁,果然,木牌边缘的骨痕与“龙元”二字的刻痕完美契合,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隐藏的秘密。

随着木牌落下,石壁突然轻微震动起来,溪水下的镇水石纷纷移动,组成一个完整的阵法,溪水瞬间变得浑浊,水底冒出无数气泡,一股阴寒的气息顺着水流弥漫开来。

“小心!”白鹤龄立刻祭出黄符,符纸在水面上炸开金光,挡住了那股阴寒,“是溪底的阴煞被惊动了!”

陈观棋却盯着水底,那里的气泡越来越密集,隐约能看到一个黑影在水下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他突然想起师父笔记里的话:“阴脉支流若通诛仙台,必生‘水煞蛟’,以龙元玉佩照之,可显其形。”

“九思,玉佩!”他喊道。

陆九思立刻掏出龙元玉佩,举过头顶。玉佩的金光落在水面上,水底的黑影瞬间清晰起来——那是一条丈许长的怪蛟,鳞片漆黑,头上长着独角,却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对着三人的方向。

“是水煞蛟!”白鹤龄的声音里带着凝重,“是阴脉煞气与溪水交融所化,攻击性极强!”她甩出几张黄符,组成一个光网,罩向水底的怪蛟。

怪蛟却不怕金光,猛地冲出水面,张开巨口咬向光网,符纸组成的光网竟被它咬出个大洞。它的牙齿是青黑色的,上面沾满了黏液,滴在地上,立刻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它的鳞甲不怕符纸!”陈观棋喊道,同时将桃木剑插进溪水里,运起体内阳气。回魂草的纹路亮起金光,顺着水流蔓延,水底的镇水石同时亮起,组成一个巨大的“地”字,将怪蛟困在中央。

“用骨笛的碎片!”陆九思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骨笛碎片,那是之前在鬼市打碎骨笛时捡的,上面还残留着镇魂符的痕迹,“它是阴煞所化,怕镇魂符!”

陈观棋立刻接过碎片,运起阳气,将碎片掷向怪蛟的独角。碎片撞上独角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怪蛟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在“地”字阵法中剧烈挣扎,鳞片纷纷脱落,露出底下的血肉,竟也是青黑色的。

“就是现在!”白鹤龄抓住机会,银令脱手而出,化作一道白光,刺穿了怪蛟的七寸。怪蛟的身体猛地僵直,随即化作无数黑水滴入溪中,溪水瞬间恢复清澈,仿佛从未有过怪蛟。

银令飞回白鹤龄手中,上面沾着几滴黑血,正发出滋滋的声响,被银令的金光净化。

“这水煞蛟,是天枢支养的。”白鹤龄擦了擦银令,“它的七寸处有个伤口,像是被人故意切开,塞进了什么东西,才让它变得如此凶猛。”

陈观棋看向溪底,镇水石已经恢复原位,只有那块刻着“地”字的石头,依旧在水流中微微晃动。他突然明白过来:“师父留下的镇水石,不是为了镇压阴煞,是为了困住这只水煞蛟,不让它顺流而下,去诛仙台助纣为虐。”

陆九思捡起掉在地上的木牌,上面的骨痕在刚才的金光中变得清晰,竟与石壁上“龙元”二字的刻痕完全重合:“陈哥,你看!这木牌上的骨痕,是我爹刻的!他一定来过这里,还见过你师父!”

陈观棋接过木牌,指尖拂过那些骨痕,突然意识到:“这些不是骨痕,是‘骨文’,是天机门的文字!你爹在木牌上刻的,是‘活葬村,龙冢图’六个字!”

陆九思的眼睛瞬间亮了:“我爹娘找到龙冢图了?”

“或许不止是找到。”白鹤龄突然道,她指着石壁上的刻字,“‘需以龙元镇之’,你师父十年前就知道龙元玉佩的作用,甚至知道它能镇压水煞蛟。这说明,他和你爹娘当年很可能联手查过活葬村和龙冢的事,甚至……”她顿了顿,“可能就是因为查到了什么,才被天枢支和骨先生盯上。”

陈观棋将木牌还给陆九思,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无论他们当年查到了什么,我们都要查下去。活葬村、活人坟、骨先生、天枢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诛仙台和龙冢,我们必须在七月初七之前,阻止他们。”

白鹤龄点点头,重新整理好密信:“过了槐溪,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到望龙坡,那里有玄枢阁的人接应。我们先去落脚点,再商量怎么潜入诛仙台。”

三人继续沿着溪边前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陈观棋回头望了一眼槐溪,溪水潺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师父和陆九思爹娘留下的线索,终于开始串联起来,指向一个百年前就已布下的巨大阴谋。

而在他们身后的槐溪深处,那块刻着“地”字的镇水石,突然微微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回应着什么。溪底的阴影里,一双无形的眼睛,正默默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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