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棋的指尖还残留着阿丙尸体的凉意,掌心的温玉却突然烫得惊人,像是有团火在玉肉里烧。他下意识地将玉按在泉眼边缘的湿泥里,水汽蒸腾间,玉面上竟渗出层细密的白霜,霜花顺着纹路游走,渐渐凝成几行古字——正是方才那句“天机三门,天枢炼毒,地枢勘脉,人枢掌阵”。
“天机三门?”陆九思扶着赵虎凑过来,赵虎还没完全清醒,却死死攥着玄枢令,令牌红光映在他脸上,像抹未干的血,“我在禁术库的残卷里见过!说天机门原本分三支,天枢管蛊毒,地枢管地脉,人枢管阵法,后来地枢支突然被安了个‘通敌’的罪名,满门抄斩,剩下的两门就合并成了现在的天机谷……”
他话没说完,赵虎突然闷哼一声,玄枢令的红光猛地扎进温玉里,玉面上的字迹突然活了过来,霜花化作水流,在玉面游走成幅地图:三座山呈品字形排列,天枢山缠着毒蛇纹路,地枢山嵌着罗盘,人枢山刻着阵纹,而在地枢山山脚下,画着个极小的棋盘,棋盘上摆着七枚棋子,正是陈观棋之前找到的七块青铜碎片。
“七局……”陈观棋摩挲着玉面,突然想起师父手札里夹着的那页残棋谱,边角写着“一子错,满盘皆输”,当时只当是棋瘾发作的随笔,此刻才惊觉,那棋谱的布局竟与玉上的棋盘分毫不差。
野狗突然冲着泉眼狂吠,泉底的水不知何时变得漆黑,像有墨在里面晕开。陈观棋将温玉往泉眼里按了按,玉面的水流突然倒卷,在半空中凝成个虚影——是个穿青布道袍的老者,面容模糊,却能看出与陈观棋有七分相似,正蹲在泉边,手里捏着枚棋子,对着虚空叹气:“阿棋,别怪师父心狠,地枢支的冤屈,总得有人扛。这七局,一步都不能错啊……”
虚影突然转头,目光穿透时空落在陈观棋脸上,手指往玉面的棋盘上一点:“第一局,在万蛊母巢穴,找‘生门’”
“是师父!”陈观棋的指尖发颤,虚影的眉眼间藏着他从未见过的疲惫,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那不是逃兵的颓唐,是背负着千钧重担的隐忍。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师父总在月下教他摆棋,说“棋要藏锋,藏得越深,杀得越狠”,原来那时就已经在教他破局的法子。
陆九思突然“哎呀”一声,指着泉底:“那是什么?”
泉眼的黑水翻滚着,浮出具具白骨,有的手里还攥着丙字号木牌,有的骨缝里嵌着蛊虫的残骸。最上面那具白骨的指骨间,卡着半块青铜碎片,形状正好能拼上陈观棋腰间的铜牌——是第七块,也是最后一块。
“师父说的七局,就是要集齐这七块碎片?”赵虎不知何时清醒了,声音还有些发飘,却紧紧盯着那半块碎片,“可这些白骨……”
“是地枢支的人。”陈观棋的声音有些沙哑,温玉的温度顺着掌心蔓延,烫得他骨头缝都在疼,“师父当年没叛逃,他是在收殓同门的尸骨。”
虚影还在半空悬浮,手指又往棋盘上点了点,这次凝成的不是字,是段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夹杂着蛊虫的嘶鸣和刀剑的碰撞:“……地枢支掌地脉,知晓天机门的命脉所在,天枢支怕我们查出他们炼‘噬心蛊’的事,才反咬一口……阿棋,记住,万蛊母不是蛊,是地脉的‘结’,解了它,就能找到天枢支炼蛊的证据……”
声音戛然而止,虚影化作水汽落回泉眼,温玉上的字迹也渐渐隐去,只留下那幅棋盘,七枚棋子的位置都空着,只有第一枚的位置闪着微光——正是万蛊母巢穴的方向。
野狗突然跳进泉眼,叼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上刻着“地枢”二字。陈观棋打开铁盒,里面铺着层朱砂,朱砂里嵌着张泛黄的纸,是份名单,上面写着“地枢支三百七十二人”,每个名字上都划着红叉,最后一个名字是“玄松子”,红叉划到一半,像是被人硬生生打断。
名单背面,是师父潦草的字迹:“观棋,若你看到这张纸,说明我已入局。七局破尽时,将名单呈给‘人枢老怪物’,他欠我三枚棋子,会认账的。”
“人枢老怪物?”陆九思挠挠头,“禁术库里提过,说人枢支没被灭门,只是躲进了‘阵眼’,谁也找不到。”
赵虎突然拍了下手:“我知道!小时候听我爷爷说,天机谷最深处有座‘回魂阵’,阵眼藏在‘忘忧林’,里面住着个白胡子老头,没人敢惹,说他手里有面‘照心镜’,能辨忠奸!”
陈观棋将名单折好塞进怀里,温玉贴在胸口,暖意顺着血脉流遍全身,刚才被牵丝蛊缠过的地方不再发麻。他望着泉底那些白骨,突然弯腰对着泉眼鞠了一躬——为师父,为地脉支那三百七十二个名字,也为所有被污蔑的灵魂。
“第一局,万蛊母巢穴。”陈观棋将最后半块青铜碎片扣在腰间的铜牌上,七块碎片严丝合缝,拼成个完整的罗盘,指针正颤巍巍地指向西北方,“走吧,去找‘生门’”
野狗率先窜了出去,在前面蹦蹦跳跳地引路,尾巴翘得老高。赵虎扛着朴刀跟上,嘴里还嘟囔着:“等找到证据,看紫瑶那婆娘还敢嚣张……”
陆九思抱着测蛊盘,盘上的铜针终于不再乱晃,稳稳地指着罗盘的方向,他突然笑了:“你们看,针尾的铃铛在响呢,像是在说‘对啦对啦’”
陈观棋走在最后,摸了摸胸口的温玉,玉面的棋盘仿佛刻进了掌心。他想起师父虚影里那句“一步都不能错”,突然明白,所谓七局,从来不是简单的棋局——是要用三百七十二条冤魂的重量,铺出条洗冤的路。
罗盘的指针越发明亮,像颗跳动的心脏。西北方的林子里,隐约传来蛊虫振翅的声音,却不再让人发毛,反倒像在催促他们快点——快点揭开那层蒙了百年的黑纱,快点让那些红叉下的名字,重新晒到太阳。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野狗突然停在片灌木丛前,对着里面狂吠。陈观棋拨开枝条,里面藏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道旁的树干上,有人用刀刻了个极小的“枢”字,笔画间还沾着新鲜的木屑——是阿丙说的“丙字号”暗号,有人在前面引路。
“看来师父说的‘丙丁聚之可撼山岳’,从来都不是空话。”陈观棋握紧腰间的青铜罗盘,率先迈了进去。
小道尽头,隐约可见片黑压压的林子,林上空盘旋着无数毒蛾,却在靠近罗盘时纷纷坠落,像下了场黑色的雨。而在毒蛾坠落的地方,正立着个穿灰布衫的少年,手里举着块丙字号木牌,看到他们,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颗缺了的门牙——是之前在破庙里给过他半块窝头的那个小杂役。
“陈大哥,阿丙哥让我在这等你。”少年把木牌递过来,上面刻着个箭头,指向林子深处,“他说,生门藏在‘万蛊母’的影子里”
陈观棋接过木牌,指尖触到少年掌心的茧子——是常年劈柴磨出来的。他突然想起阿丙最后那抹笑,想起名单上那些划着红叉的名字,想起师父虚影里的叹息。
原来所谓地脉传人,从来不是孤胆英雄。是无数个阿丙,无数个举着木牌的少年,无数个在黑暗里悄悄刻下“枢”字的手,共同托着他往前走。
罗盘的指针突然剧烈跳动,指向林子最深处那棵缠着无数藤蔓的古树——那里,就是万蛊母的巢穴。而在藤蔓的缝隙里,陈观棋仿佛看到了块熟悉的木牌,上面刻着“地枢支·玄松子”,没有红叉,只有层薄薄的灰尘,像在等一个迟到了太久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