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时,陈观棋正蹲在山坳里用树枝画图。地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七个圈,两个圈里点了朱砂,另外五个用墨汁标了位置,正是那七处阵眼的分布。他指尖捏着那枚生锈的铜钱,金属凉意顺着指缝钻进骨头缝,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你看这分布。”他抬头看向陆九思,树枝在地上划出一道弧线,将七个圈连起来,“像不像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黑袍人把阵眼按星位摆的,七里沟是‘天枢’,刚才亮起来的是‘天璇’,剩下五个……”
话音未落,西边天空突然闪过一道绿光,紧接着是第三处光点亮起,位置正好对应“天玑”。陆九思举着望远镜看了半晌,脸色发白:“是落马坡!那里有个废弃的驿站,阁里卷宗提过,光绪年间死过三十多个镖师,煞气本就重,现在被当成阵眼了!”
陈观棋的心沉得更低。从“天枢”到“天璇”用了两个时辰,从“天璇”到“天玑”只用了一个时辰,阵眼开启的间隔越来越短,照这速度,不出三天,七阵就会齐开。
“必须想办法破掉‘天玑’,拖延时间。”他将树枝一折两段,目光落在小石头妹妹手腕的木牌上,“这木牌能暂时压制煞气,或许能派上用场。”
小女孩似乎听懂了,小手把木牌攥得更紧,大眼睛望着陈观棋,没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
收拾好东西准备动身时,陈观棋突然觉得后背发凉,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他猛地回头,只见山坳入口处站着一道青灰色的虚影,官袍破烂,脸依旧模糊,正是沈青梧!
“沈大人?”陈观棋又惊又喜,“您不是……”
“魂散了大半,只剩点残念附在镇魂佩上。”沈青梧的声音比之前更虚弱,风一吹就像要散架,“刚才煞气冲霄,我借那股劲凝了个虚影,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他飘到陈观棋面前,青灰色的雾气指向地上的星图:“七处阵眼是‘借命局’,黑袍人用的不是普通乱龙阵,是天机门禁术‘七星借命’,每开一阵就要吞掉周围百里的生魂,七阵齐开时,能借整条龙脉的气运炼出‘九转煞丹’,到时候别说解蚀脉咒,连阴龙煞都能被他们操控。”
陆九思听得咋舌:“这么狠?就没破解的法子?”
“有。”沈青梧的虚影转向陈观棋,语气异常郑重,“借命局讲究‘以命换命’,布阵者把自己的命也押在了阵里。你在土地庙见到的那具道袍尸体,就是当年布下七里沟阵眼的人,他叫周明远,是我师弟,当年被黑袍人胁迫布阵,死后魂魄被锁在阵眼当‘阵灵’,怨气比谁都重。”
陈观棋心里一动:“您的意思是……”
“用他的血浇阵眼。”沈青梧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是布阵者,血里带着局的印记,用他的血破局,能引动他的怨气反噬,让煞气自散。这是唯一的法子,再晚就来不及了。”
“活人血祭?”陈观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行!师父教过我,‘堪舆者当惜生护灵,哪怕草木亦有命,何况残魂’,周前辈已经死了,我不能用他的尸身做这种事!”
“死了?”沈青梧的虚影突然激动起来,青灰色的雾气剧烈翻滚,“他要是真死了倒好了!你以为黑袍人留着他的尸身干什么?他们用‘锁魂钉’把他的魂魄钉在尸身里,日夜用煞气炼着,现在他早就不是你认识的周师弟,是借命局的‘活祭品’,每分每秒都在受炼狱之苦,让他解脱反而是积德!”
陈观棋攥紧拳头,指节发白。他想起那具尸体胸口的生锈铜钱,想起地脉手札里周明远写下的“宁死不助纣为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难受。可“血祭”两个字,像根刺扎在他心头,师父的教诲言犹在耳。
“观棋,别犹豫了。”陆九思突然开口,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册子翻了几页,“你看,这是玄枢阁的《禁术档案》,里面记载了‘借命局’,说布阵者自愿献祭魂魄,与阵法融为一体,早就不算‘生人’或‘死者’,而是‘阵器’,就像锁魂铃、桃木剑一样,用他破局不算杀生,算……销毁邪器。”
陈观棋接过小册子,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上面果然写着:“借命局成,布阵者魂归阵眼,灵识尽散,唯余怨气,此谓‘阵灵’,非生非死,以血破之,乃解其缚,非害命也。”
他抬头看向沈青梧,虚影的雾气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只有两点白光还在固执地“望”着他:“周师弟当年偷偷给我留过信,说要是他遭了不测,让我务必找机会毁了他的尸身,别让他成了黑袍人的工具……算我求你了,地脉传人。”
山风突然变大,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像是无数人在低声叹息。陈观棋看着地上的星图,第三处光点越来越亮,仿佛在催促他做决定。他想起七里沟死去的村民,想起落马坡即将被吞噬的生魂,想起师父可能正在承受的蚀脉咒之痛,终于咬了咬牙。
“我去取周前辈的尸身。”他将小册子还给陆九思,声音有些沙哑,“你们先去落马坡探路,标记阵眼的具体位置,我随后就到。记住,千万别惊动煞气,等我来了再动手。”
陆九思重重点头:“放心!我带了阁里的‘隐气符’,能藏住气息。”他背起小女孩,又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我们在落马坡老槐树下等你。”
三人匆匆离开后,陈观棋跟着沈青梧的虚影回到土地庙废墟。坍塌的洞口已经被煞气堵住,黑沉沉的像块巨大的墨石,上面凝结的煞手还在微微蠕动。
“尸身被黑袍人移到洞底的‘养煞池’了。”沈青梧的虚影指向洞口,“他们怕你破坏,特意加固了封印,你得用‘地脉印’才能打开。”
陈观棋摸出地枢支令牌,按照沈青梧说的,将令牌按在洞口的煞气上,同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令牌上:“地脉有令,开!”
令牌发出一阵金光,与煞气碰撞时发出“滋滋”的响声,洞口的黑煞像潮水般退开,露出里面幽深的通道。沈青梧的虚影在金光中晃了晃,对他摆了摆手:“我只能送你到这,下去后小心‘养煞池’里的‘血蛭煞’,那是用活人精血喂大的邪物,专吸生魂。”
说完,虚影彻底消散在晨光里,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陈观棋深吸一口气,握紧桃木钉,再次钻进洞口。通道里比之前更黑,煞气浓得化不开,火折子的光只能照亮眼前半尺的地方。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脚下突然传来“哗啦”的水声,一股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用火折子往下一照,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洞底果然有个池子,约莫半亩地大,里面灌满了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凝固的血,上面漂浮着无数白色的虫子,约莫手指长,身体半透明,隐约能看见里面流动的黑气——正是沈青梧说的血蛭煞。
而在池子中央的石台上,周明远的尸身被铁链锁着,胸口的锁魂钉还在,只是上面的锈迹更重了,尸身周围萦绕着浓浓的黑气,正被那些血蛭煞一点点吸食。
“周前辈。”陈观棋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洞里回荡,“晚辈陈观棋,来给您解脱了。”
他从背包里摸出捆仙绳,这是师父留给他的,说是能捆住邪祟。他将绳子一端系在腰间,另一端甩向石台,准确地缠在石台上的铁环上。用力拽了拽,确认牢固后,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跳进养煞池。
刚落入池中,无数血蛭煞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了一样朝他涌来。陈观棋早有准备,将桃木钉咬在嘴里,双手快速结印,嘴里念着《青囊经》里的“驱煞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破煞!”
掌心的鲜血再次渗出,滴在暗红色的液体里,发出“嗤”的一声,血蛭煞碰到血珠就像被烧到一样,瞬间蜷缩成一团,不再靠近。
他趁机沿着绳子快速游向石台,爬上石台时,浑身已经被暗红色的液体浸透,腥得让人作呕。他走到周明远的尸身前,看着那枚锈迹斑斑的锁魂钉,心里五味杂陈。
“得罪了。”他低声说,伸手握住锁魂钉,用力往外拔。
锁魂钉像是长在了尸身上,纹丝不动。陈观棋咬着牙,将体内最后一丝地脉阳气聚在手上,猛地一用力!
“噗”的一声,锁魂钉被拔了出来,一股黑色的煞气从伤口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一张痛苦的脸,正是周明远的模样!
“谢……谢……”那张脸对着陈观棋拱了拱手,随即化作一道青烟,朝着洞口飘去,消失在光亮里。
尸身失去煞气支撑,瞬间化作一捧骨灰,只留下胸口那枚铜钱和一件道袍。陈观棋将铜钱收好,又从道袍上撕下一块布,蘸了些养煞池里的液体——这就是沈青梧说的“布阵者之血”,虽然已经变成了煞液,却依旧带着局的印记。
做完这一切,他不敢久留,顺着绳子爬出养煞池,快速离开洞口。刚钻出土地庙废墟,就听见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洞口彻底坍塌,养煞池里的血蛭煞和煞气被埋在地下,再也无法出来。
“周前辈,一路走好。”陈观棋对着废墟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朝着落马坡的方向跑去。
落马坡的废弃驿站比想象中更荒凉。断壁残垣间长满了齐腰高的杂草,驿站门口的老槐树歪歪扭扭地立着,树干上刻满了刀痕,像是无数只眼睛在盯着来人。
陈观棋按照约定找到老槐树,却没见到陆九思三人的身影。他心里一紧,摸出罗盘,指针疯狂地转动着,铜针上的白霜比在七里沟时更厚,显然附近的煞气极重。
“陆九思?小石头?”他压低声音喊了几声,没人回应,只有风声在断壁间回荡,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是在哭。
他握紧桃木钉,小心翼翼地走进驿站。驿站大堂里积着厚厚的灰尘,地上散落着些破旧的兵器和骨头,墙角结着蜘蛛网,看起来很久没人来过。但仔细一看,灰尘里有几行新鲜的脚印,朝着驿站后院的方向延伸。
“是他们的脚印。”陈观棋认出那是陆九思的帆布鞋底纹路,还有小石头的小脚印。脚印到后院门口就消失了,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后院门口挂着块破旧的匾额,上面写着“马厩”两个字,字迹模糊,却能看见上面缠着些黑色的东西,像是头发。陈观棋用火折子照了照,那些“头发”突然动了起来,朝着他的手腕缠来!
“血煞丝!”他心里一惊,立刻后退一步,桃木钉狠狠砸在“头发”上!
“滋啦”一声,血煞丝被砸断,化作黑烟消散。陈观棋这才看清,马厩门口被人布了个小小的煞气阵,用的正是借命局的手法,显然陆九思他们是中了埋伏。
他不敢大意,拿出从周明远尸身那里取来的煞液,小心翼翼地滴在马厩门口。煞液一碰到煞气阵,立刻发出“滋滋”的响声,黑色的“头发”像被烫到一样纷纷后退,露出里面的木门。
陈观棋一脚踹开木门,火折子的光扫过马厩,瞬间僵住了。
马厩里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的地上画着个血色的阵法,和七里沟的乱龙阵很像,只是规模小了些。陆九思、小石头和小女孩被绑在阵法的三个角上,嘴里塞着布,正拼命挣扎。而在阵法的第四个角上,站着一个黑袍人,手里摇着锁魂铃,正准备念咒。
“放开他们!”陈观棋怒吼一声,桃木钉朝着黑袍人掷了过去!
黑袍人侧身躲过,桃木钉钉在马厩的柱子上,发出“笃”的一声。他转过头,帽檐下的眼睛冷冷地盯着陈观棋:“地脉传人,来得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你了。”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陈观棋的声音里带着怒火,目光扫过陆九思三人,他们的脸色都很苍白,显然被煞气侵体了。
“没怎么样。”黑袍人轻笑一声,锁魂铃摇得更响了,“只是让他们当‘天玑’阵眼的祭品而已。你不是想破局吗?来啊,只要你敢踏进阵法,我就立刻引动煞气,让他们魂飞魄散。”
陆九思拼命摇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让陈观棋快走。小石头也挣扎着,眼睛里满是恐惧,却依旧紧紧护着怀里的妹妹。
陈观棋的心沉到了谷底。黑袍人显然是算准了他会来,故意用陆九思他们当诱饵,逼他不敢破局。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握紧手里的煞液,目光锐利地盯着黑袍人,“冲着我来,放了他们!”
“放了他们?”黑袍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地脉传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用周明远的煞液破局,可惜啊,晚了。”
他指了指阵法中央:“这‘天玑’阵眼用的是三十多个镖师的怨气,比七里沟的阵眼强十倍,你那点煞液根本不够用。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小女孩手腕的木牌上,“要是加上那个‘地脉信物’,或许还有机会。”
陈观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竟然知道木牌的来历!
“你到底是谁?”
黑袍人缓缓摘下帽子,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五官精致,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他看着陈观棋,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忘了告诉你,我叫李天机,是天机门天枢支的现任掌令,也是……你师父的师弟。”
陈观棋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师父的师弟?李天机?
难怪他知道这么多秘密,难怪他对天枢令和借命局如此了解!
“很惊讶?”李天机轻笑,“你师父当年为了护你,背叛了天机门,带着天枢令的另一半跑了,害我们天枢支被逐出师门,受尽蚀脉咒的折磨。现在,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顺便……让他尝尝背叛的代价。”
他摇了摇锁魂铃,阵法突然亮起红光,陆九思三人的脸色更加苍白,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显然煞气已经开始侵蚀他们的魂魄。
“给你一个选择。”李天机的声音带着残忍的诱惑,“把周明远的煞液和小女孩的木牌交出来,我就放了他们,再告诉你你师父在哪里。否则,他们三个今天就成‘天玑’阵眼的祭品,你永远别想知道你师父的下落。”
陈观棋看着在阵法中挣扎的陆九思三人,又看了看李天机手里的锁魂铃,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了。
交不交?
交了,陆九思他们能活,但“天玑”阵眼无法破坏,借命局会继续开启,更多的人会遭殃,而且他不知道李天机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交,陆九思他们就会魂飞魄散,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就在这时,陆九思突然用力挣扎起来,嘴里的布被他顶掉,对着陈观棋大喊:“别信他!他在骗你!玄枢阁的档案说,借命局一旦开启,必须用祭品才能维持,他就算拿到木牌也不会放我们!快破局!别管我们!”
小石头也跟着喊道:“陈大哥,救我妹妹!别管我们!”
小女孩似乎听懂了,虽然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对着陈观棋摇了摇头,小手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
陈观棋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看着眼前三个毫不相干的人,为了让他破局,竟然愿意牺牲自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也更加坚定了破局的决心。
“李天机,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