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月就那样隔着冰冷的玻璃窗站着。
窗外天色早已沉暗,走廊顶灯的光线也仿佛被这沉重的空气吸走了亮度,渐渐昏暗下来,将她孤零零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地面上。
一阵极轻微、却异常沉稳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打破了沉寂。
叶晓月下意识地回头,看见凌天恒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他手里提着一个印着便利店标识的白色纸袋,步履依旧是不变的沉稳,仿佛自带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走到她面前,没有多余的寒暄或询问,径直将纸袋递到她手里。
叶晓月下意识接住,指尖隔着袋子触到一个温热的圆柱体,显然是杯温水,旁边还有面包的棱角感。
“吃点东西,”凌天恒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务实感,“守久了扛不住。”
指尖传来的那点暖意,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破了叶晓月强撑的壁垒,一股酸涩的热意瞬间涌上眼眶,鼻尖也跟着发酸。
他好像每一次都会在她最孤立无援、最慌乱失措的时刻,无声地伸出援手,给了她最具体、最实在的支撑,让她不至于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中被彻底淹没。
“谢谢……”她低声道谢,声音有点沙哑。
凌天恒没有回应这句谢谢,仿佛这只是理所应当。
他径直走到叶晓月旁边的长椅旁,安静地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后靠,目光也投向那扇紧闭的病房门。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这样沉默地陪伴着,像一个无声的锚点。
空旷冰冷的走廊里,那份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孤寂感,似乎因为他这份无声的存在而悄然淡薄了一丝。
时间在无声的等待中缓慢流淌。
不知又过了多久,病房门内那盏柔和的夜灯光线似乎轻微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门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位护士探出身来。
她的视线掠过凌天恒,落在叶晓月身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职业性的温和:“病人醒了,神志还算清醒,你可以进去看看她了。记住,别让她说太多话,别待太久,让她好好休息。”
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叶晓月立刻从长椅上弹了起来,指尖微微发颤。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才小心翼翼地跟在护士身后,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的空气似乎比走廊更凉几分。
四壁是毫无生气的素白,统一的白色床单、白色被子,将林墨墨苍白的面庞衬得更加没有血色。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只有床头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微弱的“嘀嘀”声,是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脉动。
林墨墨躺在床上,眼睛微微睁着,空洞的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顶上模糊的光点,鼻翼间还插着透明的吸氧管,每一次呼吸都显得轻浅而费力,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墨墨。”叶晓月几乎是屏着呼吸走到床边,声音压得又轻又软,生怕惊动了这易碎的宁静。
听到呼唤,林墨墨的头极其缓慢地朝声音来源转动,动作带着大病初愈特有的滞涩。
当视线终于聚焦在叶晓月脸上时,她空洞的眼眸里才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辨认的波澜。
她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浓重的虚弱:“我……没事了……让你……担心了……”
短短几个字,似乎就用尽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气力。
明明自己还陷在病榻之上,浑身缠绕着维系生命的管子,气息奄奄,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仍旧是强撑着来安慰她。
叶晓月看着她这副脆弱却还要强撑平静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
她强压下瞬间汹涌上眼眶的泪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墨墨露在被子外的手。
那手指冰凉,毫无温度。
“说什么傻话,”叶晓月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你都这样了……怎么会没事。医生说了,你要积极配合治疗,好好养着身子,其他的什么都别想,知道吗?”
林墨墨的目光缓缓垂下,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看到了自己手背上埋着的留置针头,以及从宽松病号服袖口隐约露出的几处青紫色瘀斑。
她沉默了几秒,才用更轻、更飘渺的声音问:“是不是……这次……很严重?”
叶晓月的心猛地一揪,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
她看着林墨墨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了然和隐忧,实在无法再用轻飘飘的谎言去敷衍。
她避开林墨墨直视的眼睛,目光落在惨白的床单上,声音带着一种安抚性的柔软,却不敢给予过分的希望:“医生说……暂时脱离危险了。接下来……好好配合治疗,会……慢慢好转的。别胡思乱想,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心养病。”
林墨墨听着她的话,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无声了然、带着无尽苦涩的弧度。
她极轻极轻地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地问出了那个两人都心知肚明、却一直回避的问题:“是不是……不能……回学校了?”
听完这句话,叶晓月的呼吸猛地一窒,喉咙瞬间紧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甚至不敢去看林墨墨此刻的眼睛,只能僵硬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所有的安慰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先别想学校的事……”叶晓月的声音涩得厉害,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身体……身体是最重要的,好吗?”
林墨墨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疲惫地阖上了沉重的眼帘,浓密的长睫毛在毫无血色的眼睑下投下两片脆弱而忧伤的阴影。
一滴微凉的液体,无声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溢出,沿着太阳穴的弧度迅速滑落,瞬间就被身下洁白的枕巾悄然吸走,只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深色小圆点。
她的手,在叶晓月的掌心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攥紧了那份无法言说的、深沉的难过和失落。
这份巨大的、无声的悲伤,像一张无形而细密的网,悄然弥漫在消毒水味弥漫的病房里,沉重得令人难以呼吸。
叶晓月静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依旧小心翼翼地包裹着林墨墨那只冰凉的手,企图将自己掌心的那一点点微末的温度传递过去。
她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认识的林墨墨,绝非一个轻易被击垮的懦弱女孩。
她平日里比谁都安静坚韧。
然而这一次,这场纠缠不休的恶疾,连同那些沉积在她心底、无法排解的郁结和冲击,终究还是合力,将她逼到了这冰冷绝望的悬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