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深处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陆风周身翻涌的黑气。
他一路疾驰，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魔族气息，穿过位面壁垒，掠过破碎的星辰，心中的暴怒与恨意几乎要将他的残魂撕裂。可当他停在一片混沌边缘，感受着那股潜藏在虚空乱流中的邪恶气息时，却突然愣住了。
知道了真相又如何？
找到了魔族又如何？
杀了那个黑袍人，甚至屠尽所有魔族，他的母亲就能活过来吗？
那个推着豆腐车，哼着小调，会笑着喊他“风儿”的母亲，能回到那个露水未干的清晨，再给他一块刚做好的甜豆腐吗？
不能。
黑气骤然收缩，陆风的影子在虚空中剧烈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想起叶宇说的“真相”，想起那画面中黑袍人的黄金，想起官家子弟狰狞的脸——这些确实让他愤怒，让他多了新的仇恨，可这仇恨，丝毫无法填补他心中的空洞。
那空洞里，装着的不是对魔族的恨，而是对母亲的思念，是对“回不去”的绝望。
“啊啊啊——！”
陆风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黑气猛地炸开，将周围的虚空乱流都震得倒卷。他转身，不再追寻魔族的踪迹，而是化作一道黑虹，重新朝着苟道城的方向冲去。
苟道城刚迎来片刻安宁，便再次被浓重的黑气笼罩。
叶宇正与赵青商议加固阵法，感受到这股熟悉的气息，心中咯噔一下——这气息里，愤怒未减，绝望却更浓了。
“叶宇！”陆风的影子出现在城主府上空，黑气凝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清晰的痛苦，“你以为告诉我真相，我就会放过这个世界？你以为我会把仇恨转移到魔族身上？”
他猛地俯冲下来，黑气化作利爪，却在即将触碰到叶宇时停住，指尖颤抖着：“我杀魔族，是因为他们该死！可这和我娘活过来，有什么关系？！”
“他们死了，我娘能活吗？”
“我知道了真相，我娘能活吗？”
“你告诉我啊！”
叶宇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一片沉重。他早该想到，对陆风而言，真相或许能让他多一个仇人，却无法抚平他最根本的执念——他要的不是复仇，是复活。
“不能。”叶宇轻声道，声音里带着无奈，“但至少，你知道了谁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陆风狂笑起来，笑声比哭更难听，“这世间最大的罪魁祸首，是时间！是生死！是这狗屁天道！它让我娘死了，让我求而不得，让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好好告别！”
他抬起手，黑气在半空中凝聚出那个清晨的画面：母亲倒在血泊里，他跪在旁边，拼命摇晃却得不到回应。
“看到了吗？这才是我要的！”陆风指着画面中还活着的母亲，嘶吼道，“我要回到这个时候！我要推开她！我要挡在她身前！我要让那个官崽子的木棍，落在我身上！”
“我要她活着！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黑气再次蔓延，清心阵的光芒剧烈闪烁，显然又到了崩溃的边缘。城中的修士们感受到这股绝望的执念，刚刚平复的情绪再次躁动——有人抱着头哭喊“娘”，有人对着空气伸出手，仿佛想抓住什么。
“陛下……”叶明脸色惨白，“我们快撑不住了。”
叶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任何道理，任何真相，在陆风这份“我只要母亲活着”的执念面前，都苍白无力。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你告诉他“岸边有救援”，他却只想要“回到没落水的时候”。
“我知道你要什么。”叶宇睁开眼，看向陆风的影子，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我也知道，逆转时间，复活逝者，几乎不可能。”
“但我可以帮你……再‘见’她一面。”
陆风的影子猛地停住，黑气都凝固了：“你说什么？”
“不是幻觉，不是替身。”叶宇道，“是用阵法，引动你记忆中的残念，结合天地间游离的生命气息，短暂凝聚出你母亲的虚影。她有温度，能说话，能……像从前一样对你笑。”
这是他从顾华留下的残卷中看到的“忆魂术”，一种近乎禁忌的阵法，消耗巨大，且只能维持片刻，更无法改变任何现实。但对陆风而言，或许是唯一能稍微慰藉他的方式。
“真的……可以吗？”陆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不敢相信。
“可以试试。”叶宇点头，“但我不敢保证一定成功，也不能保证……这不会让你更痛苦。”
陆风的影子沉默了许久，久到叶宇以为他会拒绝。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信你最后一次。如果……如果这也是骗我……”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黑气中蕴含的决绝，已经说明了一切。
三天后，苟道城中心广场，一座复杂的阵法悄然布成。
叶宇站在阵法中央，周围刻满了引魂、聚气、凝形的符文，天韵球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那是阵法的核心，用来承载陆风母亲的残念。
陆风的影子悬浮在阵法边缘，黑气收敛了许多，却依旧能看出他的紧张——他的虚影在微微颤抖，双手下意识地攥紧。
叶宇深吸一口气，运转全身仙力，注入阵法：“以我精血为引，以天地灵气为媒，唤魂归来——”
符文亮起，光芒越来越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豆香，和记忆中那个清晨的味道，一模一样。
光芒中央，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凝聚，穿着粗布衣裳，身形佝偻，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温暖。
“娘……”陆风的影子发出哽咽的呼唤。
身影渐渐清晰，正是陆风母亲的模样。她茫然地看着周围，最后目光落在陆风身上，露出熟悉的笑容：“风儿，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娘！”陆风的影子冲过去，想要拥抱她，却直接穿了过去——虚影终究是虚影，无法触碰。
他愣住了，眼中的狂喜瞬间被巨大的失落取代。
陆风母亲的虚影却像是没察觉到，只是笑着抬手，似乎想摸摸他的头，手却穿过了他的发丝。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风儿，你怎么……变透明了？”
“娘，我……”陆风的影子说不出话，只能任由泪水滑落——他连在母亲面前，都无法拥有一个真实的躯体。
“是不是遇到难处了？”陆风母亲的虚影轻声道，语气里满是担忧，“别怕，娘在呢。就像小时候，你被人欺负了，娘总会护着你……”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他小时候偷喝豆浆被烫到，说他第一次卖豆腐赚了两个铜板时的得意，说他总把甜豆腐留给她吃……那些琐碎的记忆，从她口中说出，带着温暖的力量。
陆风的影子静静地听着，黑气中的狂暴与绝望，一点点消散，只剩下浓浓的悲伤。
“娘，对不起……”他哽咽道，“我没保护好你……”
“傻孩子。”陆风母亲的虚影笑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人总有一死，娘不怪你。你要好好活着，好好吃饭，别总想着报仇……娘知道你心里苦，可苦日子总会过去的……”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光芒越来越淡。
“娘！不要走！”陆风的影子嘶吼着，想要抓住她，却什么也抓不住。
“风儿，好好活下去……”最后一句话消散在空气中，虚影彻底消失，只留下淡淡的豆香，和广场上呆立的陆风。
阵法光芒散去，叶宇脱力地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这次施法，几乎耗尽了他的仙力。
陆风的影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黑气不再翻涌，却也没有散去。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
广场上的修士们，都沉默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许久，许久。
陆风的影子缓缓转身，看向叶宇，声音平静得可怕：“谢谢你。”
说完，他化作一缕黑气，朝着城外飞去，没有再掀起任何波澜，也没有留下任何威胁。
他没有说原谅，没有说放下，甚至没有说要去杀魔族。
他只是……走了。
叶宇躺在地上，望着天空，心中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这次“见面”，对陆风而言，是慰藉，还是更深的折磨。他只知道，陆风心中的执念，或许并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从“我要娘活过来”，变成了“我要带着娘的话，好好活下去”。
而那诅咒，依旧弥漫在鸿鑫大世界的每个角落，只是似乎……少了几分毁灭的戾气，多了几分淡淡的怅然。
就像《此去半生》里唱的：“半生的遗憾，谁来写，唯有过客留人间。”
陆风或许终于明白，他的遗憾，再也无法弥补。
但他的人生，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继续走下去。
至于诅咒的最终结局，至于魔族的威胁，至于鸿鑫大世界的未来……
叶宇闭上眼，疲惫地笑了笑。
至少现在，他守住了苟道城，也守住了自己的本心。
其他的，就交给时间吧。
毕竟，在这漫长的时光里，每个人都在学着与遗憾共存，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