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道城的清心阵光芒渐稳,却掩不住空气中残留的怨念。叶宇坐在书房里,指尖摩挲着一块从地上拾起的黑色气淬碎片——那是陆风执念显形时留下的,入手冰凉,仿佛能冻结人的心神。
他想起陆风嘶吼的模样,想起那句“解决问题的方式只有三种”,心头便如压着巨石。
第一种,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陆风做到了。他屠尽官家满门,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放过。可当他提着带血的刀,回到母亲倒下的青石板路时,看到的只有冰冷的尸体,没有一句“风儿,娘没事”。
杀人,能泄愤,却换不回逝者。就像有人打碎了你的碗,你把人打一顿,碗也不会自己复原。叶宇想起大景的一桩旧案:有个书生为报父仇,杀了贪官全家,最终却在父亲坟前守了一辈子,疯疯癫癫,嘴里反复说“爹,我给你报仇了,你怎么不夸我”。
这种解法,是饮鸩止渴。
第二种,通过合理渠道解决问题。
陆风也试过。他背着母亲的尸体去县衙喊冤,却被差役打出来,说“一个贱民的命,哪比得上官爷的兴致”;他去投靠所谓的“清官”,却被当成疯子赶出门;他甚至想过告御状,可连州府的大门都没摸到。
这世间的“理”,往往是给有权有势的人定的。对陆风这样的底层百姓而言,合理渠道就像镜中花,看得见,摸不着。就算侥幸走通了,母亲也回不来了——迟到的正义,对逝者而言,毫无意义。
叶宇想起自己刚到沧澜大陆时,试图用大景的律法约束那些武林人士,结果被嘲笑“书呆子”。那时他才明白,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规则,当规则本身就偏向强者时,“合理”二字,本身就是笑话。
第三种,扩大矛盾,让大家一起痛苦。
这是陆风最终的选择。他做不到让母亲复活,便让所有人都尝尝失去的滋味,尝尝“求而不得”的绝望。
诅咒蔓延的这些年,多少人因为一句口角就弑亲?多少人把珍宝扔进粪坑,只因“留着会想起失去的人”?多少人对着空气磕头,喊着“娘,我错了,你回来吧”?
陆风的诅咒,就像一个病毒,专门攻击人心最脆弱的地方——你的遗憾,就是它的养料;你的执念,就是它的武器。就算杀了陆风,甚至毁了他的残魂,这诅咒也不会消失。
因为只要还有人活着,就会有遗憾。
“陛下,赵青在清心阵里发现了这个。”叶明走进来,递上一块晶莹的玉片,玉片上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我娘爱吃甜豆腐。”
这是陆风刻在终南山古墓里的,不知怎么被诅咒的力量带到了这里。
叶宇拿起玉片,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那是陆风残存的、对母亲的温柔。他突然明白,陆风不是天生的魔头,他只是一个太想留住母亲的孩子。
可这世间,最难的事,就是“留住”。
消息传到鸿鑫大世界时,洛冥正在修补被诅咒撕裂的轮回通道。
听到叶宇传来的分析,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连幽冥血海的浪涛都仿佛静止了。
“原来如此……”洛冥低声道,“他不是要报复谁,他是想拉着所有人,陪他在回忆里溺死。”
夜安仁站在一旁,鬼头刀插在地上,刀柄微微颤动:“那怎么办?总不能真的看着所有人都疯掉吧?”
“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洛冥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陆风要的是母亲复活,可复活的方式,未必是‘逆转时间’。”
“你什么意思?”
“他要的不是母亲的肉体,而是母亲存在过的‘证明’。”洛冥道,“是那个推豆腐车的清晨,是那句‘风儿慢点’,是那份被小心翼翼珍藏的温暖。如果我们能让这份‘证明’永远存在,或许……能平息他的执念。”
夜安仁皱眉:“怎么证明?建个祠堂?立个碑?”
“不止。”洛冥看向沧澜大陆的方向,“叶宇的苟道城,有很多从大景飞升的人,他们记得很多‘过去’。或许,我们可以在那里,重建一个陆风记忆里的小镇。”
一个能让陆风感受到“母亲从未离开”的小镇。
有卖豆腐的摊位,有慈祥的妇人,有喊着“娘,我回来了”的少年。不用真的复活谁,只是用一种方式,告诉陆风:“你的母亲,你的记忆,我们替你记住了。”
这或许不能解咒,却能像一味止痛药,暂时压制那蚀骨的疼痛。
“这能管用吗?”夜安仁怀疑道。
“不知道。”洛冥摇头,“但这是目前唯一,不会让矛盾激化的办法。”
苟道城的扩建工程,再次启动。
这次,他们没有挖山,而是在城池的一角,仿照陆风记忆中的小镇,建起了一片低矮的木屋。有青石板路,有潺潺的小溪,甚至有一个小小的豆腐摊,摊主是从大景飞升的王婆婆——她的声音、笑容,都和陆风的母亲有几分相似。
叶宇亲自写下一块牌匾,挂在小镇入口:“念亲里”。
落成那天,没有庆典,只有叶宇和几个老人,在豆腐摊前摆了一碗甜豆腐。
“陆风,”叶宇对着空气轻声道,“我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你好受点。但我想让你知道,你娘的好,有人记得;你的痛,有人懂。”
风吹过小镇,带来淡淡的豆香,仿佛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说:“风儿,慢点走。”
远处,清心阵的光芒柔和了许多,那些缠绕在城池周围的黑气,似乎也淡了一丝。
没有人知道,这能否真正解决诅咒。
陆风的执念依旧存在,诅咒还在蔓延,鸿鑫大世界的混乱也远未结束。
但至少,他们在仇恨的泥沼里,种下了一颗微小的种子。
或许有一天,这颗种子会发芽,告诉所有被诅咒折磨的人:遗憾无法抹去,但爱可以传承;失去的不会回来,但记忆可以温暖未来。
叶宇站在“念亲里”的入口,看着夕阳洒在青石板路上,像极了大景的某个黄昏。他知道,前路依旧艰难,装逼被打脸的教训还在心头,但他不后悔做了这件事。
因为有些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该试试。
就像陆风,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想再见母亲一面。
这世间的执念,大抵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