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烈祠的青石板路上,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牵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缓缓走到碑墙前。老人手里捧着一束带着晨露的野菊,小心翼翼地放在供桌的角落,然后整了整衣襟,对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深深鞠了一躬。
“老兄弟们,”老人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二十年了,我从云漠省来看你们了。”
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他抬手抹了一把,望着碑墙上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像是在跟老友聊天:“虽然这话听着俗,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们——咱们胜利了。大景一统天下,国泰民安,孩子们都能吃饱穿暖,不用再像咱们那会儿,提着脑袋过日子。”
旁边的小男孩叫狗娃,仰着小脸问:“爷爷,您总说那场战争打得厉害,你们都勇敢,可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烈士呀?”
老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带着点苦涩。他拉着狗娃走到祠堂的台阶下坐下,看着天边的落日余晖,眼神渐渐飘远,陷入了漫长的回忆。
二十年前,联军大营的后方,炊事班的帐篷里总是飘着饭菜香。
“李胖子!你他妈又偷懒!老子捶死你!”崔志鹏叉着腰,对着蹲在地上发呆的李业余骂道。那时的李业余还是个体重两百斤的胖子,因为跑不快,被分到了炊事班,天天围着灶台转。
李胖子被吓得一哆嗦,猛地站起来,看到是班长,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一把抱住崔志鹏的大腿:“班长!你还活着!我以为……我以为你们都没了……”
前阵子前线吃紧,崔志鹏带着几个炊事员去送粮,被敌军伏击,失联了三天。李胖子以为他们都牺牲了,这三天里,他一边给战士们做饭,一边偷偷抹眼泪,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崔志鹏被他抱得腿发麻,心里也不是滋味。都是一个战壕里滚出来的兄弟,谁见了谁不亲?他拍了拍李胖子的后背,声音软了下来:“哭啥?你班长我命硬!刚才是话说重了,要不……你再歇会儿?”
李胖子却突然抹掉眼泪,梗着脖子道:“不歇了!做饭!将士们还等着吃饭呢!”
崔志鹏笑着踹了他一脚:“这才对!老张今儿不舒服,那道红烧肉你来炒,别让杀敌的兄弟们饿着肚子!”
“好勒!您瞧好吧!”李胖子撸起袖子,颠勺的架势比谁都精神。
可战争的残酷,从来不止于刀光剑影。
李胖子的回忆突然变得沉重,他望着落日,声音有些发颤:“狗娃,你是没见过那会儿的仗……敌人的计谋,真是能让人浑身发抖。”
他掰着手指头数,像是在说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他们打仗就打仗,偏偏往咱们阵地上泼粪,那味儿……上万人吐得昏天暗地,场面壮观得让人想哭。”
“我还亲眼看到,咱们的战士踩中他们挖的陷阱,里面全是竹签子,一踩进去就是一片哀嚎,死伤大片……”
“还有痒痒粉,”老人皱着眉,像是还能感觉到那种钻心的痒,“撒得漫天都是,沾着一点就浑身难受,抓得皮都破了。他们狠起来连自己人都不放过,风一吹,自己阵地上的人也跟着遭殃。”
“水淹大军就更别说了,”他叹了口气,“下游三个村子都被淹了,咱们的士兵被困在水里,冻的冻,伤的伤,死了好多人……”
“还有辣椒水,”李胖子的声音压得更低,“泼得跟下雨似的,眼睛都睁不开,战场上一片混乱,大家闭着眼睛瞎打,分不清敌我……”
狗娃听得目瞪口呆,小手紧紧攥着老人的衣角:“爷爷,他们怎么这么坏呀?”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脸上露出难以言说的复杂:“最狠的是催情药……无色无味的,不知道怎么就飘到了咱们这边。”
他别过脸,不敢看孙子的眼睛:“那场面……没法看。太残暴了。好多人……好多人都受了影响,连性子都变了……”
“那爷爷您是怎么躲过去的呀?”狗娃追问,他实在想不通,这么多坏招,爷爷怎么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老人苦笑了一声,摸了摸狗娃的头:“因为爷爷是厨子呀,不用上战场,就在战场附近给战士们做饭。可催情药那次,是真没躲过去……”
他望着远处的炊烟,声音变得温柔:“幸好那天,老张的女儿来看他,送了些家乡的咸菜。她懂点医理,赶紧拉着我用艾草熏,又灌了好多苦药汤,才没出大错。”
他顿了顿,看着狗娃,眼神里满是庆幸:“后来啊,我就跟老张的女儿成了亲,生了你爹。要不是那场意外,说不定还遇不上你奶奶呢。”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给忠烈祠的碑墙镀上了一层金边。老人站起身,牵着狗娃的手往回走,脚步有些蹒跚,却很稳。
“爷爷,那些坏人最后都被打败了吗?”狗娃仰着头问。
“打败了。”老人的声音斩钉截铁,“咱们的战士不怕死,再坏的招也挡不住想护着家的人。你看这忠烈祠里的名字,他们就是咱们的底气。”
晚风拂过祠堂的松柏,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老人的话。那些长眠的烈士或许不会知道,二十年后,还有人记得他们的牺牲,还有人在向孙辈讲述那段艰苦却滚烫的岁月。
而李胖子心里清楚,自己能活着看到太平盛世,能牵着孙子的手来祭拜兄弟,就是对那些牺牲者最好的告慰。至于战场上那些不敢回首的画面,就让它们随着风,永远留在过去吧。重要的是,现在的日子,很好。